祁洛再次醒来时,眨了眨眼,眼前一片白。
冷白的顶灯,苍白的墙面,雪白的被褥。在加上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是在医院,他躺在病床上。
很熟悉的场景。
熟悉到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哪辈子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起,祁洛突然慌了。
如果他又穿回去了怎么办,如果这一年半的高中生活都是他病床上的一个梦,如果他还是那?个随时随地?都需要戴上呼吸机的孱弱的小孩……虽然这听起来都很荒唐,可是他能穿书这事情本来就已经很荒唐了。
这样的念头让祁洛腾地?坐了起来,冷汗瞬间?湿透重衣。
他慌张地?大喊:“许翊!”
“我在。”许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熟悉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祁洛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心从嗓子眼落回了胸腔,软软地?向后靠在病床上。
这还是书中的世?界,太好?了。
祁洛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安心地?看到许翊正站在床头,温柔地?看着他。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发?现许翊身边还站着杨霸天、王颖、吕英才、年级组长等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共六七个老师。
祁洛:“……”
场面一片死寂,好?几个老师把尴尬都写在脸上了,最后还是杨霸天道行?更深,率先对祁洛说:“你醒了就好?,你有?轻微的炎症,导致发?烧身体虚弱,需要住院挂一晚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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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一听要住院,顿时又绷不住了,即便他心里清楚,自己这病不会死,但曾经的濒死感带来的不安再一次吞没了他。
在这么多老师面前,他努力保持着冷静,小声说:“我不想住院。”
杨霸天还以为他是怕住院耽误学习,安慰道:“以你的成绩,休息一天没事的。养好?身体才最重要,知道吗?”
祁洛咬着嘴唇,睫毛轻颤。他不看老师,也不看许翊,就瞧着自己手背上那?根扎进血管的点?滴针,还有?那?两条白色胶带,固执地?摇头。
杨霸天不理解他还在怕什么,只能又安慰道:“费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你家长已经付过了,虽然他们?人?在海城过不来,但还是很关?心你的。”
祁洛还是不语。
杨霸天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祁洛从来没展现出这么倔强的一面。就在场面变得有?点?僵硬时,许翊开?口:“老师,等下我来跟他说吧。”
“行?吧。”杨霸天清楚,有?时候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能靠同龄人?去沟通,他跟旁边的老师说:“那?咱们?先走?。”
跟着来的有?一个后勤部的老师,不太了解情况,只是看祁洛脸色苍白,汗涔涔的模样很心疼。
她主动申请:“杨主任,我可以留下照顾这学生。”
没想到王颖、吕英才还有?杨霸天居然同时冲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杨霸天说:“走?吧,没那?么大事,这么晚了赶紧回家休息。”
后勤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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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张床今天没住人?,老师们?都离开?之后,病房一下就空了。
这种空荡荡、冷冰冰的感觉,像极了祁洛以前在医院度过的很多个夜晚。好?在许翊很快坐到了他身边。
许翊知道他害怕医院,可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他摸了摸祁洛的头说:“乖,没事的。”
“有?事。”祁洛低声说,在这里他的紧张可不是许翊几句轻飘飘的安慰就能抚平,“我不要住院,你带我走?。”
许翊愣了下,说:“好?,等你把针打完,我就带你走?。”
“还有?几针?”祁洛问。
“……”许翊沉默了一会儿说,“加上这瓶,还有?三瓶吧。”
一瓶两个小时,也就是六个小时,这其实就等于是住院了。
“我不打了。”祁洛说,“打完这瓶就走?。”
“别。”许翊抬手搂住祁洛,这个姿势让祁洛感到稍微安心了一点?,但很有?限。
“你现在不打,要是病情反复,或者加重,可能还是要过来输液住院的,那?就受两次折腾,你说呢?”许翊说。
祁洛咬着嘴唇,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次。
“那?你一直陪着我,不许走?。”祁洛说。
“嗯。”许翊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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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祁洛躺在床上输液,许翊一直坐在他边上,抓着他空出来的手陪着他。
祁洛吃了退烧药,原本体温已经降下来,但是在第二瓶水挂到一半时,慢慢的又开?始发?烧。
许翊看他脸色苍白,嘴唇烧得发?干,跟他说:“我去帮你买点?水,你再吃一次退烧药。”
“不要。”祁洛一把拽住了许翊。
如果许翊去买水,病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不可能一个人?呆在病房里,他会疯的。
“可是你得喝点?水。”许翊说,“楼下有?自动贩卖机,很快的。”
“我不。”祁洛颤声说,“你别走?。”
许翊纠结半天,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能站的起来吗?咱俩一块去买水。”
一块去这个提案祁洛可以接受,他就是不能让许翊离开?他的视线。于是许翊帮他扶着吊瓶,另一只手搀着他,两个人?慢悠悠地?下了两层楼,去自动贩卖机那?里。
夜晚的医院很空,但是并不寂寥,时不时能够听到匆匆的脚步声,甚至病人?的呻/吟和哀号。
这样的氛围祁洛很熟悉,让他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
他赶紧把视线转回面前天蓝色的自动贩卖机,选了两瓶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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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吃了退烧药,祁洛开?始出汗,困意昏昏沉沉地?涌上来。
连带着一起发?作的,是旧日的梦魇。
迷迷糊糊的,祁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残存的神?智告诉他,他只是高考前发?了个烧,可是昏乱的思绪里,上辈子的记忆却占了主导。
同样的昏昏沉沉,同样让人?窒息的夜,那?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结束的折磨,像深黑黏腻的海潮,汹涌地?包裹着他。
他依稀可以看见许翊,就紧紧地?抓着许翊,像落水者抓住浮木。
“我不要住院,带我走?。”祁洛呓语着。
“打完这瓶药就带你走?。”许翊搂着他,拿纸巾给他擦拭额头上、脸上的虚汗,“乖,不怕。”
“我不打了,我现在就要走?。”祁洛喃喃地?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儿。”
许翊愣了愣,捧起他的脸,额头轻轻顶了下他额头:“你不会死的,你就是发?了个烧而已,明?天就好?了。”
“我会死。”祁洛的声音剧烈地?发?着颤,他已经分不清楚了,他很害怕。
理智在制止他,情感在吞噬他。
第二瓶药打完了,还剩第三瓶,护士过来换吊瓶,在这个换药的间?隙,祁洛努力压抑着自己逃掉的冲动,他缩在许翊怀里,紧紧抓着许翊的衣襟,不住发?抖。
护士忍不住问了一句:“病人?怕打针吗?”
许翊摇了摇头,护士没再多问,给他把第三瓶药挂好?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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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翊说了,这个晚上只有?三瓶药。也就是说打完最后一瓶,就解脱了。
“帮我把输液速度调快一点?。”祁洛说,“打完这瓶我们?就走?。”
许翊一愣,“怎么调?”
“那?条线上有?个阀。”祁洛说,“你拨一下。”
许翊没动:“这样可以吗?”
“可以。”祁洛说,“护士没说不让动,就是可以动。”
其实可能不是这样,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快一点?离开?。
许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着祁洛的要求做了,他把输液速度调快了一点?,祁洛还嫌不够,要他再快一点?,许翊只好?又调得快了一点?。
这个速度,吊瓶里的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渗,可是这么一来,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药打进血管的速度太快了,祁洛承受不了,他的手背开?始疼。
那?是种一跳一跳的,肿胀的、持续的剧烈疼痛。
祁洛痛苦地?蜷起手指,可是没有?用处,疼痛深藏在皮肉之下,来自于血脉,他就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疼痛之下,无处可逃。
“我还是调回去吧。”许翊注意到了祁洛的异样,“你好?像很难受。”
“不。”祁洛颤着声音想阻止,可是许翊已经把输液速度调回了原样。很快,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就消失了。
可祁洛也在疼痛消失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想要快点?离开?,就要承受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想要不痛,就必须被留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输液瓶的速度就像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以为他能走?,可那?代价他接受不了。
上辈子他也以为自己能逃过病魔,他也曾经挣扎过,然后才知道,挣扎无济于事。
他只是命运手指间?玩弄的一枚小小沙粒,他根本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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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埋头在许翊怀里,这是他现在能感觉到的,唯一让他觉得温暖真实的存在。许翊的衣襟都被他打湿了,不知道到底是汗水还是眼泪。
许翊紧紧搂着他,抚摸着他的后背,“乖,不疼了,没事了。”
“有?事。”祁洛哽咽到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呓语着,不知道许翊能听懂多少,“我会死的,我不想死。我不想呆在这里。”
“你不会死的。”许翊说,“你只是发?烧而已,把这瓶药打完,明?天就好?了。”
“我会的。”祁洛颤声说。
“不要怕。”许翊低声说着,细碎的吻着他的额头和面颊,“我在呢,我陪着你,你别怕。”
“你不懂。”祁洛被他亲吻着,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我知道呢。”许翊说着,把他抱得更紧了点?。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祁洛说,“你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他的声音在颤,他感觉得到,可许翊抱着他,也在微微地?发?抖,是因为心疼么。
许翊没有?再跟他纠缠知道或者不知道,他给祁洛擦拭着汗水和眼泪,轻轻地?亲吻着祁洛,像是明?白自己的亲吻能够让祁洛感觉到安宁。
在细碎轻柔的吻的间?隙许翊说:“我喜欢你,不管是你愿意告诉我的,还是你不肯告诉我的,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的故事,我都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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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被许翊的情话搅得心底一阵酸软,但他又想说,不是这样的,你想得太天真了,如果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祁落”,你还能说得出这些话吗。
可他实在太疲惫,不管精神?还是身体,他都已经全线崩溃。
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就在许翊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
祁洛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烧已经退了,吊瓶已经打完,暖融融的阳光照进窗户,他现在身上有?了力气,昨晚的恐惧也消散了。
就是许翊没在病房里。
他没在病房里也好?,因为这会儿祁洛已经回想起自己昨天的崩溃,他说了好?多丢人?的话,还说了很多……可以算是自爆身份的话。他刚好?可以趁着许翊没在这儿,梳理一下情绪,如果许翊问起,也梳理一下怎么解释。
这时祁洛看到,床头柜上留着一张便签纸,熟悉的形状,一看就是许翊留的,他拿起来:
-洛洛,我去买早餐。醒了给我发?消息。今天天气很好?。
然后在底下画了个小桃心,不算很含蓄地?表达“喜欢你”。
祁洛看到这张纸条,不禁扬起嘴角,他又重新读了一遍这张便签,心上人?的情话,总是喜欢反复地?读,每一次都……
祁洛突然呆住了。
许翊的便签开?头写的是“洛洛”。
不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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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脑子一片混乱。
他忽然想起,高二下的开?学摸底考试,他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祁洛”。
那?天全班同学都在笑时,许翊推了一张小纸条过来,上面写了这个“洛”字。
从那?天开?始,许翊在所?有?需要写名字的地?方?,一直都叫他小祁。
他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就是从这个线索开?始,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又回想起了很多。
暑假福利院做义工那?次,许翊到他家来找他,给他讲了自己父母的故事,还跟他说“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也愿意听你的一切”。
那?时候祁洛觉得,许翊只是想开?解他跟家长的关?系。但如果不是呢?
还有?白宇飞住院,他在医院的表现很失态,正常人?都会好?奇,至少试着打探是不是有?什么历史原因。可许翊一句话都没问过。
是不好?奇,还是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
还有?,许翊昨晚在他崩溃大哭一次次说到“死”的时候,一直温柔地?安抚。
以及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愿意告诉我的,不愿意告诉我的,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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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感觉手脚一阵发?麻,但那?种发?麻不是紧张,而是激动。
他不知道许翊到底能想到哪一步,穿书这事情太玄幻了,许翊不太可能猜到。
可至少,许翊心里的他一直是“祁洛”,不是“祁落”。
其实许翊早就暗示过很多次,只是祁洛自己不敢相信。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包括那?条便签都在说,你是祁洛,我喜欢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许翊真的是像他一次次明?示暗示的那?样,不论祁洛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他都能接受。
祁洛突然就很想见到许翊,想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想要跟他分享自己的秘密,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有?一个人?懂得他的一切。
他的心跳得好?快,他飞快地?打开?微信界面,找到许翊,正要发?消息——
“吱呀”一声,病房门开?了。
祁洛抬头,许翊站在门口,少年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分外帅气。
“早。”许翊说。
“……早。”祁洛说。
心跳快到让他心口一阵发?麻。
许翊走?上来,目光瞟到祁洛拿在手上的便签纸,又看向他的脸,眼里泛起浅而温暖的笑意。
“现在,愿意给我讲故事了吗?”许翊问。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那更字数是4k3,这章4k5,晚上再更一章4k,,就算是把昨天欠的一更加今天的双更搞定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