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刘大生的早点摊子便开了,磨了半夜的豆浆在广口大锅里翻滚着,锅边上七八个竹制蒸笼里也都冒着热气。

待第一锅豆浆开了锅,两个身着朝服衣着挺阔的男子走了过来,在一张小桌前十分熟稔的落了坐,其中年长些的男子长着一张温文俊秀的笑脸,轻声道:“老板,照旧吧。”

“哎哎,好嘞您稍等。”刘大生利落的抖下肩上的手巾,擦了擦桌子,转身从大锅里盛了一大碗豆浆搁在两人中间,又顺手拿了一笼包子,与两只小空碗,整整齐齐的码到两人中间,笑着招呼了一句:“二位慢用啊。”

“多谢。”韩墨初朝那老板点了点头,从大碗中舀出豆浆盛到顾修面前的小碗里:“殿下,请。”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刘大生的早点摊上也跟着热闹了起来,但是无论来来往往多少人,谁也不敢靠近韩墨初和顾修那张桌子。

虽说此处是京城内外天子脚下,但谁也没见过哪个穿朝服的会坐在这样的小摊子上吃饭。而且看两人朝服的颜色,这两个人很明显是这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老板,铜钱搁在桌上了。”韩墨初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十个铜板,摊放在了小桌面上,起身离去。

“好嘞好嘞,您慢走啊!”老刘忙不迭的在围裙上搓了搓手上的面粉,去两人的小桌子上收钱收碗,又擦了把头上的汗珠,继续跑回灶台跟前忙碌。

“诶,老刘啊,方才那两位贵人是谁啊?”老刘同村一个拉货的脚力吴二,抻长了脖子看着顾修与韩墨初走远的背影,不由得好奇道。

“你不知道啊?那是战王殿下和他府上的韩参军啊。”老刘不抬头的擀着手里的面皮:“你不知道这儿是战王府的后墙啊?这二位可是每日都来我这儿吃了早点再去上朝的。”

“哎呦,那老刘你岂不是发财了?这样的贵人在你这里吃喝,给得赏钱不少吧?”吴二闻言,一脸艳羡的看着刘大生。

“发什么财发财?你方才见那二位多给我一个子儿了么?”老刘白了吴二一眼,给吴二盛了两碗一碗豆浆搁在人面前:“你就说吧,我这豆浆三文钱一碗,那位韩参军第一日来便问我,把两碗豆浆少装些盛在一个大碗里,收五文钱成不成?就为了两碗豆浆省一文钱...啧啧啧...”

“啊?”吴二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战王殿下可是当朝郡王,不算战功和年赏,一年怎么也得七八万两的俸禄,还有御赐的田产地产来收租税怎么说也不至于这般清贫吧?”

“嗨,你们知道什么啊?”吴二和刘大生的对话,又引来了一人,那位也不是旁人,正是顾修军中一任六品军官家中的小买办,在军武人家讨生活自然知道些内情:“这位战王殿下,可真是古今头一份儿的。”

小买办毫无保留的对着摊子上的众人竖起了大拇指:“这位殿下年方十六就管着京郊大营里二十万王军,但是一不吃空饷,二不刮下属,出征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军功和恩赏尽数分给了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前阵子陛下下旨给军中添刀兵,户部兵部为了军费吵得不可开交,战王殿下二话不说便掏了十多万两银子,自己把窟窿填了。你还说他小气?我家老爷每次回来都说,这辈子能跟着战王爷,战死一百次都心甘情愿。”

“是啊,我也听说了。咱们这位战王殿下,为了省下银子给军中使用,连宫中配给的奴仆使役和仪仗都不要,出行就与那韩参军两人一人一匹战马,家中只有十几个管洒扫的小厮。就连做饭和洗衣的老妈子都是阵亡边军家的遗孀,唉...这么好的王爷,放眼汴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呀。”

“这么说,这位战王殿下当真是位贤王啊。”刘大生听着众人的讲述,暗暗发誓明日顾修与韩墨初再来,他要把豆浆的大碗盛得再满一点。

毕竟他也要养家糊口,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京郊王师大营。

下了朝会的顾修与韩墨初直接在营中换了甲胄,虽说眼下不在战时,但两人在军中一日便不会懈怠。

营帐内,顾修将昨日命人整理好的一卷图纸递到了韩墨初手中说道:“师父,这些是你要的图纸,我先去巡营操兵了。”

“好,臣今日怕是也有功夫要忙了。”韩墨初将那卷图纸抱在了怀里,摇头笑道。

军中,顾修与韩墨初各司其职。

一个带兵操练,一个便在营中替整座军营补足软肋与短板。

为了不让京中乃至全国再多出那些像王氏和许氏那样的可怜人,顾修向君王顾鸿请了一道恩旨,准许他和韩墨初在军中将军中现有的武器和兵甲做出应有的改良。

为了节省战力,减少伤亡,战场上便少不了射程远杀伤力大的重型武器。

除了在靺鞨边关立下大功的那些山地巨弩,投石车也是必不可少的。

眼下王师军中的在役使用的投石车还是大约六十年前易鶨先生与太!祖皇帝征伐天下时,易先生所造的形制,想当年这样的投石车可以在两个时辰之内打开一座城池的大门。

而今年深日久,各地城防边塞皆有加高加固,原有的形制便不大合用了。且原本的投石车两侧轮距太宽,难以推动,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操作。

韩墨初要做的便是加大投石射程,减轻战车重量,让攻城将士能最大程度的节省体力,降低操作难度。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

投石车与强弩不同,不但要有极其精细的图纸,还需要大量的力臂测试,最少要成百上千次实验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韩墨初先拿着旧时的图纸画了又画,改了又改,又用军中剩余的料子先做了一个大约一方大小等比模型,先在营帐内一点一点的进行着实验,这一忙,便又到了黑夜。

顾修手里举着灯盏到他的帐内,照得他眼前一亮:“师父,今日还回府么?”

“怕是回不去了”韩墨初看着眼前尚且凌乱的数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好在明日不是大朝,应个卯便成了。”

“好,那我派人回王府知会一声,让吴婶今日不必备宵夜了,让她早点睡。”顾修坐在韩墨初面前,帮着他一同整理那些杂糅繁复的数目。

“唉,若是易先生在就好了。”韩墨初将手边的几页纸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由衷的感叹道:“这些算学之上的事,先生最擅长了。”

“不然,明日我拨四十个精干的小兵给你,直接去库里寻一架投石车,你让匠人改好了再试,不是比眼下这样快多了?”

“法子是好,只是殿下可知那一架投石车的造价是多少?若是臣改坏了可怎么好?”

“改坏了便朝兵部报战损,去户部消帐。”顾修毫不犹豫道。

“殿下,非战之时报战损?殿下可是忘了那些兵部官员的嘴脸了?”韩墨初扶额笑道:“臣可是看得够够的了。”

“那本王便用俸禄与你赔。”顾修的语气不容拒绝:“左右怎么做是最好,你便怎么做。钱粮军备自有本王替你操心。”

顾修眼中的稳重与坚定让韩墨初微微一怔,不知什么时候起顾修这个孩子已经不大需要他操心太多了。他原本想牵着顾修的手,扶着他慢慢长大。后来又想扶着他的肩膀,陪着他走得更远。而现在,顾修已经能与他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支撑着他的后背。

韩墨初看着顾修的双眸认真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好,臣遵命。”

转日,顾修与韩墨初骑着马去宫中朝会上点了个卯,推掉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饭局应酬径直奔回了军营里。

有了真正的投石车为依托,韩墨初改制武器的进展果然事半功倍。

短短七八日功夫,韩墨初的第一辆精准的投石车便改装完毕了。射程能达到原本射程的一倍,且只需要两人操作,又加大了木轮的侧重,让整架投石车的移动变得更加顺畅。

来日攻城掠地,便更加所向无敌了。

战王府,书房内。

韩墨初像个精打细算的老账房似的拨弄着算盘珠子。

“殿下,臣算过了,一架投石车改制的价格是五十九两,军中现存一千两百三十七台,共计需要七万两千九百八十三两。”

又是一日夜深人静,战王府中韩墨初与顾修两个人对面落座,顾修勾画着账本,韩墨初拨动着算盘:“加上巨弩,巢车,木墁以及战车改制的费用,共计十三万三千四百两。”

“若是再加上甲胄呢?”顾修挑了在帐册上挑了一笔,出言问道。

“甲胄一项花费是最高的,甲胄不似这些大型武器可以改制。殿下若想让这二十万王军都换上新的甲胄,没有四五百万的银子是下不来的。”韩墨初随手拨了几颗算盘珠子:“臣还没有算这些日子殿下往军中添置的羽箭和长!枪呢。”

“唉。”顾修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眼下还只是北大营的一支军队,若是举国推广...”

“殿下不必叹气,户部今年拨给各个地方的军费共计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分到京郊大营的共计一百八十四万两,刨除军饷,马匹,粮草及必要的花销,统共还剩下二十一万两。”韩墨初熟练的拨动着算盘珠子:“殿下的库中账面上还剩下十二万五千一百两,今年报战损军备臣还可以从户部尚书嘴里抠出来五万两,这几项加起来,足够殿下将名下的王师军营武装得很精良了。”

“师父,你是不是把你的年奉也算进去了?”顾修听着那一串夸张的数字,不由得皱眉道。

“臣统共只有八百两的年奉,加上节赏也不过三千两,哪里能都贴进去?”韩墨初抖了抖袖袍,摆出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殿下这王府里的日子还要过,人情礼往也不能太寒酸,臣总得留点银子,总不能真的让殿下四处打秋风吧。”

“咳。”顾修攥拳掩口清了清嗓子:“要不,师父多留一千两?”

“殿下还真大方啊。”韩墨初笑着摇摇头将算盘珠子归位,朝顾修轻挑眉峰:“殿下的钱还是留做军费吧,臣养得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