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丽妃暂且安抚到了内室之中,福珍找了块帕子壮着胆子将兰佩死不瞑目的脸盖上了,又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兰佩的肩膀:“兰佩,兰佩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兰佩摔倒了!”
一直恭候在外间服侍的几个小侍女听见动静,都走了进来。见了那满地鲜血的惨状,胆子小点的小宫女直接吓得哭了出来。
“都别哭了,快去寻几个大力太监,把这尸身抬出去,再把这些脏污都擦干净了。”福珍捂着胸口处不断翻涌的恶心,指挥着那些哆哆嗦嗦的小宫女处置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都听好了,兰佩今日是私自来给贵妃娘娘送节礼,不留神踏了这地上的波斯毯子才磕碰而死的。”
“告诉你们的,都记住了没有?”福珍厉声呵斥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宫女,拔高的音量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毕竟,兰佩是走了她的门路才进来的。如今兰佩死了,当真追查下来她也难辞其咎。
“是,奴婢们都记下了!”小宫女们忍着恶心,齐声应和道。
福珍命众人将兰佩的尸体抬到了毓秀宫的背阴处,兀自去丽妃的妆台上取了些珠宝首饰前往崇宁宫去寻老太监崔尚。
福珍是个宫女。一个只懂得替主家争风吃醋,谋算恩宠的宫女。
对于这般骤然发生的人命惨案,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帮着主子将这事儿捂下来,推到意外上。
兰佩的死其实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宫中每年不明原因暴死宫中的宫女内侍都不下二三十人。宫中的内府司中单有一项用度,就是发送这些人的。而今,她只要买通了御前的大太监崔尚在君王面前也将这事平息下来,那就是万事大吉了。
福珍捧着那一小箱的珠宝,三托四请的总算见了老太监崔尚的面。围着他说了足足两车好话,这才安安心心的离去。
岂不知老太监崔尚一转身,便将那一小箱子珠宝都捧到了君王面前。
“陛下,方才贵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福珍姑姑来了,说贵妃娘娘宫里失足摔死了一个宫女,给了老奴一箱子好处,让老奴帮着料理料理。老奴并不敢收,所以将这些东西都呈给陛下,请陛下不要怪罪。”崔尚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些日子他审时度势,早就看出了君王对韩家的心思,他才不会在这会儿跟韩氏搭上什么关系。这一箱子珠宝,根本不够买他日后的太平的。
“你个老东西,你还有不敢收的东西?”君王顾鸿这会儿正趴在南曦公子膝头闭目养神,听了崔尚的话,倒笑出声来:“别拿这些淡话给朕听,就说你看不上这些就完了。”
“陛下,您说笑了。老奴只是觉得若是寻常宫女失足,也不至于求到老奴面前,还送这般贵重的礼物。所以老奴不敢收。”
“算了,都送给你了你就收着,眼看又到年下了,就留着给你手底下那些小崽子发赏吧。”顾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抬手捏着南曦公子小巧的鼻尖儿,似乎全然没有把那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崔尚拿着那一盒珠宝连声谢恩道:“老奴多谢陛下赏赐,多谢陛下赏赐。”
“等等,你方才说贵妃宫里死了人是么?”顾鸿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住了老太监:“这大年下的实在晦气。你去告诉她,让她别再插手宫务之事了,让她好生在宫里避避煞,除夕之夜的家宴,她也不必过来了。”
“是,老奴遵旨。”老太监崔尚拖着拂尘领命,转言又探起了君王的口风:“陛下,眼下正值宫宴筹备之期,若是贵妃娘娘卸任宫务之事,那这宫务...”
“就交给丽妃办吧,让淑妃帮衬着点儿就成了。”
崔尚带着君王的口旨,先去了贵妃的毓秀宫,又去了丽妃的碧华宫。
两宫主位的娘娘领了旨意,脸色都不大好看。
丽妃金氏的好似更难看一点。
丽妃金氏与顾攸是母子,也和顾攸一样天生就是耽于享乐,半点不愿操劳的性子。
老太监崔尚来传旨的时候,她原本正美滋滋的被几个贴身宫人伺候着一件一件的试穿今年宫宴的宫装,试戴新做的首饰。接了君王让她备办宫宴,又要接管宫务的旨意后她整个人都天旋地转的。
“碧云,本宫这可怎么办啊?”丽妃金氏颓然往小圆凳子上一坐,一脸落寞的绞着手帕子:“本宫这些年,何时管过这些事啊?”
“娘娘别忧心,不是还有淑妃娘娘帮衬您的么?”碧云给丽妃端了杯顺气降火的清茶,轻声宽慰道:“再说,也都有旧年的比例在,您不用太操劳的。”
“就淑妃那个闷葫芦?她那儿子正病的神神叨叨的,她还有心思帮本宫?”丽妃没好气的端着茶盏,想起接下来要操心的事情就头疼的厉害。
“要不...”碧云想了想,转言道:“要不您请旨把宁王妃接到宫里来帮您如何?王妃自过门以来,和那些外命妇都处的不错,而且又和公主殿下交好。这备办宫宴的事儿应该不成问题。”
说起宁王妃徐静柔,又是丽妃金氏一个让人艳羡的地方。
不光是因为徐氏能与晴昭公主交好,在外命妇中能左右逢源这点小事上。
那宁王顾攸是个甩手掌柜。徐静柔自嫁入宁王府这两年来,将新立的王府上下都管得规规矩矩,井井有条的。
这一年半载,又给府上添置了三四份生钱的产业。虽说还没办过什么正经大事,但是在这些平辈的宗妇世妇中已经算十分出色的了。
丽妃将碧云的话琢磨了一番,当即点头欢喜:“对对对,本宫怎得忘了柔儿?那孩子最聪明了。你快先去给柔儿收拾一间雅致点儿的屋子,本宫明日便去请旨。”
“娘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留王妃住下啊。”
“怎么呢?住下多方便啊?”丽妃金氏搓着手帕,凝眉不解道。
“娘娘啊,您想想若是王妃当真一个月不回王府,这不是要了宁王殿下的命了么?”
一年一年,光阴似箭。
眨眼又是除夕了。
今年的除夕宫宴与往年相比似乎更加难办了,韩氏贵妃与珹王顾偃都在禁足,端王顾伸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每日晨起都会咳两口血。君王便准了淑妃去端王府内照看顾伸,顺带着宽慰他几句。
因参宴之人不多,故而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为了不让君王察觉冷清,宁王妃徐静柔特地将赏宴的含元殿上布了几副山河万里的巨大屏风。将殿中的格局改得又紧凑,又大气。
参宴之人入殿落座后,非但不觉得空旷,反而觉得比往年更亲近来了。
“柔儿,过了今夜你便不必再日日入宫了吧,这些日子夫君都想死你了。”宫宴上,宁王顾攸抱着终于能落座的徐静柔,可怜巴巴的磨蹭。
这一个多月徐静柔早出晚归,他也跟着心里空落落的。
“是是是,妾身过了今夜便日日陪着殿下。殿下,您能不能分分场合?在这含元殿上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徐静柔纤细的指尖一把戳在了顾攸的额头上:“再说,战王殿下还看着呢。”
“他看就看嘛,他又不是没看过的。”
并席落座的顾修淡淡然的把脸转了过去,无处安放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属臣席位的韩墨初身上。
这一个多月来,徐静柔早出晚归不在王府。顾攸便日日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不管他在军营还是在哪里,顾攸便像个闲出鸟来的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他。尤其是在军营的时候,顾攸疯的像猴儿似的四处乱窜,他还得时时刻刻的看着顾攸,生怕他一个不甚被那些他和韩墨初辛苦造出来的攻城利器砸死。
弄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期盼过除夕宫宴,巴不得徐静柔早日回府,他耳边就能清净了。
“顾攸,你这做什么呢?不知道眼看就要开宴了么?”晴昭公主顾锦披着一身颜色鲜艳的蜀锦宫装,头顶的凤翅冠一步三摇,耀眼夺目。今夜她和徐静柔头顶的冠戴都是两个人亲手画了样子又一起找了铺子打的,连珠子都是一颗一颗挑的。
顾锦自含元殿门前款款而来。老远就瞧见夫妻席上顾攸哈巴狗似的赖在了徐静柔身上,板着脸走到人身前,严肃道:“眼下成婚了,觉着谁也管不了了是吧?”
顾攸悻悻的把手一缩,挠挠后脑道:“长姐,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日日和七弟在一起,怎么就不学一点好呢?”
关于顾锦说的这个问题,其实在座的所有人都很纳闷。
顾攸和顾修作为同龄的两个兄弟,自十二三岁时就混在一起。顾修没跟顾攸学过一点坏,顾攸也没跟顾修学过一点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在这两个人中间似乎根本不存在。如果非要说,那就只能说自从跟宁王顾攸混在一起之后,顾修在不经意间学会了同韩墨初撒娇。
但这一点,仅限于韩墨初。
除夕宫宴,比所有的宫宴都要疲累。要自戌初一直熬过子时,吃了各宫妃嫔亲手制作的扁食才算完。
席上的蒲团再软,坐两三个时辰腿也是麻的,加上今年为了显得人多热闹,坐席紧凑,熬起来就更累人了。
宴席过半,顾锦与徐静柔便退入后宫之内与随同参宴的嫔妃们一起制扁食。
坐不住的顾攸一边捶着自己的后腰往顾修身边挪了挪,拽着人袖口道:“七弟,七弟,陪我出去散散风呗?”
“这会儿出去?”顾修搁下了手中的筷柱,扫了一圈各宗妇们空下的席位:“不显眼么?”
“可是,我坐不住了呀。”顾攸挎着脸,晃着顾修的袖子:“你这一个多时辰腰都不塌一下儿的,我哪有你这本事啊。”
“殿下。”身在属臣席上的韩墨初叫住了二人:“您便陪宁王殿下出去散散吧,陛下若是问起来,有臣呢。”
“走吧七弟,我这腰都快断了。”顾攸自当有人撑腰,晃顾修晃得更起劲儿了。
顾修沉沉的叹了口气,只能起身着了披风陪顾攸出去散闷。
含元殿的上层有一处可供观景的云台,每逢节庆或大朝会有烟火表演时,可容纳数百人同事观景。
今日并无烟火,这空荡荡的云台之上便成了离席散闷的好去处。
云台上星月朗朗,夜风寒凉,吹得顾攸身上的价值不菲的银狐裘如波光粼粼。
顾攸只迎风站了一小会儿,就搓起了手掌:“嘶,好冷啊。”
“若是冷,便回去。”
“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的。”顾攸一面活动着坐得僵直的后腰一面道:“总要活动开了才不算白出来一趟。你瞧着吧,回去少不了罚酒。”
顾修撑着云台上的栏杆,环视着四处张灯结彩的宫城。
京中的寒风远不及塞外凛冽,反而有种提神醒窍的功效。将憋在宫宴上受得那一身炭气都吹了个干净,也不算辜负他辛苦陪顾攸爬上来这一趟的。
“七弟,七弟你看那边!”顾攸忽然语气焦急的拉过了顾修:“那是不是火光啊!是不是火光啊!”
顺着顾攸手指的方向,顾修果然看见了韩贵妃所在的毓秀宫坐落的方位处隐隐约约有一处通红的亮点儿,在忽明忽暗的燃着,似乎还有浓烟正滚滚扑向天际。
顾修无暇多言,拽着顾攸从云台上快步走了下来。先派了十几个侍卫去内宫看情况,命他们找出失火的位置,沿途叫上所有当值的侍卫,不惜一切代价控制火势。又找到了一个在外殿服侍的小太监,命他将宫内失火的事传给了身在御前伺候的总管太监崔尚。
“七弟,父皇就在那儿,为何不能直接告诉父皇啊!”顾攸坐在席位上,焦躁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顾修按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除夕失火,乃大凶之兆。如今正值宫宴之上,皇亲宗妇皆在。这会儿大张旗鼓的朝父皇喊话,会引起骚乱的。”
“可...可是...”顾攸抻着脖子,看着高台上搂着南曦公子的君王:“这么大的事儿,父皇不知道怎么成啊...”
“你安心,崔翁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父皇的。”顾修神色镇定的喝了一杯专门供与他的红枣甜汤。
左右韩墨初就坐在他身后,就是这会儿失火的是含元殿,他心里也是踏实的。
子时钟声敲响,君王举杯共庆新岁大吉。
不明真相的宗亲近臣领宴完毕,有说有笑的告退离去。
唯有顾攸离宴时忧心忡忡,两步一顿的走在离宫的宫道上。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没太见着母妃的缘故?无妨无妨,明日一早妾身陪着您入宫来与母妃贺岁拜年。”徐静柔轻轻挽着顾攸的胳膊安慰道,今日是丽妃第一次备办宫宴,席间都在后宫操持,没能出来和顾攸见面说话。难怪顾攸这会儿恋恋不舍。
“柔儿,不是...我...”顾攸看了眼顾修走在他身前的背影,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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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让顾攸牵肠挂肚的大火,在破晓之时方才彻底熄灭。昨日除夕宫宴,后宫之中几乎所有的宫嫔及奴仆皆在含元殿内领宴。好在顾修与顾攸发现及时,且事发的毓秀宫与含元殿相距较远,相隔的几座宫殿中间又没有什么引火之物。否则那么大的火势,君王和参宴的宗亲们都要岌岌可危了。
“陛下,昨日多亏战王殿下稳重,这才没闹出乱子来。”老太监崔尚也熬红了眼圈儿,佝偻着腰与君王回话。
“那孩子在沙场上是见惯了大事的,这点子事儿还不至于吓着他。”疲累的顾鸿靠在南曦怀里半闭着眼睛,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有气无力:“火到底怎么烧起来的,可问了么?”
“回陛下,老奴留神问了一句。说是贵妃娘娘因不满除夕禁足,砸了赏下的晚膳不说,还放言要掐死身边的大宫女福珍。两人追逐间贵妃娘娘用烛台点燃了宫室里的幔帐,这就烧起来了。”
“贵妃...”顾鸿叹了口气,强行打起精神,靠着南曦纤弱的手臂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去把那个叫福珍的叫过来,朕有话要问她。”
崔尚很了解顾鸿,知道顾鸿势必要第一时间问话,便早早将那福珍扣在了他日常休息的小间儿里。
不过片刻,灰头土脸的福珍便被托到了君王面前,脸上的黑灰被眼泪拉出两道痕迹。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陛下,求您救救奴婢吧。”
“朕不想听你哭,朕只想问你,你主子为何好端端的要杀你灭口?”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是将自己被除夕禁足的过失怪罪到了奴婢头上,这才迁怒奴婢的。”福珍一五一十的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君王。
原来,贵妃失权禁足后心里恼恨异常。她觉得一切的过失都是因为福珍自作聪明去贿赂崔尚才导致的。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对福珍非打即骂,终于在除夕之夜里忍不住,要取了福珍的性命。
“陛下,若就是如此,贵妃娘娘也不会想要奴婢的性命。”福珍抽泣着膝行到了君王面前:“还因为那日宫女兰佩之死的事儿,宫女兰佩并不是失足而死,而是被贵妃娘娘失手打死的。那日只有奴婢一人在场,奴婢是自幼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一时护主心切才将事情捂了下来。谁知贵妃娘娘不领情,还要杀奴婢灭口。”
“看样子,你们主仆之间,是没有什么情分了?”顾鸿眯着眼睛撑着额头:“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那就一口气全说了。再晚一点儿,朕便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
“陛下,奴婢这些年服侍贵妃娘娘,自认为是忠心护主的。现在想想,奴婢当真是助纣为虐。”福珍咬着下唇,将贵妃韩氏这几年在宫中做的大小事情统统招认了一遍。
从永熙五年指使人割断皇长子的马缰导致皇长子坠马身亡开始,到五皇子落水溺毙,其母陈氏难产而死,三皇子双腿残疾染上弱症,再到宫里那些莫名失去孩子的宫妃,包括那个一连小产五次,为了得子都几乎发疯的贺贵嫔,都是贵妃韩氏做下的孽。
“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福珍招认这些的目的很明确,她想活下去。事情闹到昨夜的那个地步,贵妃韩氏的身边,她铁定是再也回不去了。她如今将这些苦主都招认出来,再不济也总有一两个能念在她为他们平反的份儿上,保住她的一条命。
君王面无表情的听过了福珍的讲述,波澜不惊道:“你所言句句属实,那你可有实证?为了求生而攀扯主子的,朕见多了。”
“陛下!奴婢所说都是真的!贵妃娘娘为了珹王殿下前路坦荡,向来是不择手段的!”福珍慌乱的双眼一转,道:“那年战王殿下初回宫廷之时,贵妃娘娘便曾安插人手伺机而动。就光奴婢所知,战王殿下的饭食里曾经被下过□□,床下也曾被埋过毒蛇。还有一次,是直接趁战王殿下睡熟时想用枕头闷死战王殿下。直到战王殿下将屋子搬空了,人也都赶走了,这才作罢。陛下若是不信,此事宫中从未闹开,您只问问战王殿下可曾遇过毒蛇便可知奴婢所言是真是假了!”
顾鸿听罢,虚无的摆了摆手。老太监崔尚会意,立刻将福珍拖了下去。
“崔尚,你去...去叫修儿过来...”顾鸿捂着胸口,断断续续的说着,还没说完嘴角处的鲜血便已然蜿蜒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