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待仡康朗达在京中小住的皇亲不是旁人,正是宁逸亲王顾攸殿下。
这?是顾攸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自告奋勇主动应承下来的差事,他虽不懂得他七弟与太傅韩大人每日都在忙些?什?么,但是若是论起吃喝享乐,骄奢淫逸这?类事情来,放眼京中权贵豪门,谁也及不上他。
为了能替顾修做好这?个能在外族面前?立威的东道,顾攸还特地把自家的王府花园又重新整修了一遍,连最不起眼的粉墙上都刷了金漆。
离开?宣政殿后,仡康朗达在鸿胪寺的驿馆内又住了一日。
次日正晌时分?,宁王府中的马车停在了鸿胪寺驿馆跟前?,将仡康朗达一行接入了准备妥当的宁逸亲王府中。
前?日,仡康朗达见过?了大周宫廷森森林丽的殿宇,已经不自觉的被那气吞山河的气势唬住了。
今日,他又到了顾攸的亲王府邸竟觉得比那些?巍峨耸立的宫墙更加教人惊叹。
顾攸的亲王府地处繁华,才入正门便已是一步一景,画栋雕梁。
景致转换太快,犹如乱花渐欲,迷了仡康朗达的双眼。
由自正门向前?,又通过?了十几道曲折的回廊。
仡康朗达主仆三?人终于在几名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顾攸所在的小花园内。
朱红色的木漆大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眼前?的场景险些?让仡康朗达的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时值隆冬时节,那座花园之?内竟有百花盛放,彩蝶纷飞,绿茵小桥,流水潺潺。
在他们南诏那等不毛之?地,许多百姓甚至不曾见过?鲜花。
而在大周,随随便便一座亲王的宅邸之?内,深冬时节竟然还能瞧见满眼绿意。
在花园景致最好的位置上,宁王顾攸穿着一身清爽的雪青色圆领衫,神情专注的抚摸着一只毛发?柔顺的卷毛狮子狗,拇指上的玉扳指透着罕见的紫色,清俊的娃娃脸上挂着安然自在的笑意,好似大周当朝的一切纷扰局势都与他无关。
带着仡康朗达入内的侍从示意他稍等片刻,一路跑到顾攸身边见礼,俯身凑在顾攸耳边耳语几句。
一直专注于抚摸怀中狮子狗的顾攸终于抬头,目光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面前?三?个高矮不一的异族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正中间的仡康朗达身上:“你便是仡康国主么?”
“是,正是本君。”仡康朗达收敛眉峰,在顾攸面前?挺胸抬头:“见过?宁王殿下了。”
“国主请就坐吧。”顾攸搓了搓怀中小狗的下巴,拎着小狗递给了身边的随侍:“客人到了,吩咐传膳吧。”
“是。”侍从得令,转身招呼那些?等候已久的侍女们呈上膳食。
“宁王殿下,您的花园盖得不错,都让人分?不清如今是冬是春了。”仡康朗达口里寒暄,但十分?明显的语气不善。
“本王的王妃生在苏州,所以自成婚后本王便着人盖了这?么个园子,只想冬日里她能过?得舒服些?。”顾攸斜歪着身子并未拿正眼与仡康朗达对视:“仡康国主若是没见过?,今日大可好生见识见识。”
一桌膳食上齐,每道菜都精致异常,且大多数都是仡康朗达没见过?的。面对着这?桌奢华的宴席,仡康朗达不禁冷笑:“本君原本以为大周天子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想今日见了宁王殿下才知,凡是传言都是名不副实。南疆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你们大周的皇族竟在这?里耽于享乐。”
“仡康国主,您这?话说得可让本王很不开?心啊。”顾攸单手托着下巴,那张稚嫩的娃娃脸上甚少挂着威严与城府:“本王是本王,陛下是陛下。你见本王如何,何以就联想到了我朝天子至尊?亏得我大周天子仁善,恩准你在京中小住,还要本王亲自接待你,若本王真是天子,早就先砍了你的脑袋挂在城楼上示众了。”
“本君此?来是为和谈,你们大周天子为何避而不见。”仡康朗达眯眼冷声。
“国主来此?是为挑衅,况且我大周天子原本就不是外族之?人想见就见的。”顾攸并没有打算好生作?陪的意思?,只喝了两?口茶便又把那卷毛狮子狗重新抱回怀里:“你说本王耽于享乐,你如今不也和本王同桌用膳的么?你们南诏国民?现下连肚子都吃不饱,你若是真有骨气,就该饿死在我大周境内,一粒周粟也不要吃。”
仡康朗达似乎吃了个闷亏,且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
他惊奇的发?现,茶盏内盛的竟然是出产自南诏的红滇茶。
顾攸斜了他一眼,端着手中的茶盏徐徐摇晃:“你们南诏盛产的红滇茶是不错,茶汤红润,香气扑鼻。你可知这?红滇茶每年销往大周境内的有多少?”
“按照地方上的税收来看,大约有一万七千斤左右。”仡康朗达道:“怎么?宁王殿下是想让本君送您些?上等的好茶么?”
“说起来我大周从皇族至百姓都爱饮茶,本王的岳家便是大周江南一带最大的茶商。这?一万七千斤红滇茶中有一万五千斤都是由本王的岳家包下的,你们南诏境内的茶农都仰赖着他。”顾攸抓挠着小狗的肚皮,啧啧啧的逗弄着:“仡康国主若是继续诋毁我大周天子,本王便让你们今春产的红滇茶都烂在地里。”
“你!”仡康朗达负气抿了抿双唇,一口气生生赌在了心口里。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攸仍旧不计前?嫌的带着仡康朗达在这?京城之?中闲游散逛。
有时去?这?户勋贵家中听听小曲,有时去?京郊散心,看看大周离城而居的农户是怎样的安居乐业。有时甚至会带他前?往大周的军营,让他看看那些?杀伤力巨大的重型武器,以及训练有素的军队。
仡康朗达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南诏与大周的实力差距确实太过?悬殊,如若不是南疆那场因他而起的疫病,南诏确实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
夜深,鸿胪寺驿馆上房之?内。
仡康朗达与卯蚩岳蚩三?人压低声音用南诏语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仡康朗达不是傻瓜,他自然也曾料想过?若是此?来和谈失败的退路。于是他将那四万五千的精兵藏身在了入汴京城外不到一百里的山地之?间,四万五千人的藏身地点极其分?散,两?三?人便成一个小队,平日绝不暴露行迹,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迅速集结。
他仔细计算过?大周汴京城内的军事布防,京中繁华百姓众多,且皇亲国戚遍地,王师军队打起丈来必然是畏首畏尾,且绝大多数的军队都在南疆境内。
若是他此?时猛攻,并不是全然没有理会占领大周王都。
几人还未理清头绪之?时,对话便被门外一位鸿胪寺当差值夜的差人打断。
两?个差人十分?礼貌的扣了扣上房的门扉:“仡康国主,有一人自称是您的部?将,远道而来想求见您,请问您可要见见?”
仡康朗达疑惑不解,他此?行入京只带了卯蚩岳蚩两?人以及一小队护卫,有谁会在这?个时辰来找他呢?
仡康朗达将信将疑的吩咐卯蚩去?开?门,门外两?个差人果然搀扶着一个衣衫褴褛,脸色奇差的年轻人。
卯蚩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自己和岳蚩的弟弟刑蚩。
刑蚩见了兄长的面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路膝行到了仡康朗达面前?,用南诏语大声痛哭道:“国主!没了!他们都没了!”
仡康朗达心下一慌,立刻抬手示意两?个差人离开?,又低头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刑蚩,询问道:“你说清楚,谁没了?”
“他们!咱们带来的军队!他们都没了!”刑蚩痛哭流涕的讲述着。
他们原本在山中分?散驻扎,吃得都是自带的糯稻团子,渴了便吃山中的雪水。
可是不知为何他们身边的人总是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且是死状极其惨烈。
都是嘴唇乌青,双眼突出,犹如被人生生扼死一般。
不知是瘟疫还是中毒。
原本四万余人的军队在短短几日之?内便剩下了不足两?万。
由于死人太多,所有的尸身都只能草草埋葬。
那些?掩埋不当的尸体,引来了大批的豺狼野兽,见了他们就疯狂嘶咬,连火光也不怕了。
现在他们那些?仅剩的活人都藏身在了山洞内,只有他一人跑出来报信。
仡康朗达闻言忽而觉得一阵眩晕,他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是自己算漏了什?么。
就在他和顾攸在京中闲逛的时候,他的子民?,他的军队,都在一个一个的离奇死亡。
就在方才,他还想着如何占领汴京皇城。
他的部?将刑蚩便来告诉他,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已然功亏一篑了。
仡康朗达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呕出了一大团污糟的血块儿,卯蚩岳蚩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国主!您没事吧国主!”
仡康朗达无力的摆摆手,抹了把嘴角的鲜血:“我没事,你们谁去?传话与鸿胪寺卿,本君明日要见韩太傅。”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父:你猜这事儿是不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