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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过后,冷空气来了。
章小叶换上了花棉袄。这是姥姥做的,穿着暖暖的。她喜欢姥姥,可姥姥回镇子上去了。大舅来接的,说再不回去家里要造反了。姥姥知道大舅妈在找事儿,想抓个免费劳力,可出来半年多了,该回去了。
这人一走,家里忙了不少?。
陈水秀想去听课,可又要带娃又要做家务,哪里顾得过来?江玉梅想了一个法子,说继涵一岁了,把俩娃娃搁在一块儿招呼吧。于是,陈水秀和江玉梅替换着做饭,抽空去识字班。继霞和小叶子也搭一把手,照看着弟弟。
可时间终归有?限,又能抽出多少?空档?。
陈水秀只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断断续续地挂一耳朵。章小叶怕娘跟不上,就当起了小老师。这会儿《新华字典》还未推出,汉语拼音尚未普及,认字儿全靠死记硬背,不复习很?快就忘了。
“娘,该背书了。”
章小叶抓得?紧,一有?空就逮着娘学习。陈水秀见缝插针背几句,碰到不会的就问小叶子。章小叶连比带划给娘讲讲,她反正上学了,不怕暴露了。
陈水秀很?努力,坐在灶前烧锅时,就拿小棍子划拉着。晚上也不闲着,哄了娃娃就开始背书,可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章小叶怕娘提笔忘字,就说:“娘,您给爹写信啊。”
“好。”陈水秀拿出稿纸,拧开钢笔帽儿,端坐在窗前写起信来。
她手里握的钢笔,是长青送给她的,说:“秀儿,咱俩儿一起进步”。平日里,她舍不得?用,只有写信时才拿出来。
这会儿农村还很?落后,使钢笔的没几个。
章小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除了工作组的同志,就是学校老师,还有?丁大叔和英子姑姑。其他人要么用毛笔,要么用烧过的树枝当?炭笔划拉着。学校里的娃娃使得铅笔和本子,都是发的,没让家里掏钱。
想想也是,即便这么穷,国家对教育却很重?视,甚至勒着裤腰带也要把文化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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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了,章小叶照例要熏屋子。
她隔几天就烧一把艾草,屋里屋外都透着一股艾香味儿。
这还不算,她跟长河采集了野生艾草,风干后放置了一年,成了陈年熟艾。熟艾捣碎后去掉杂质,绒绒的,俗称“艾绒”。“艾绒”搓在一起压一下,就制成了艾柱。她燃了艾柱,给娘灸一灸(jiu)脖子、手腕,预防感冒。
江玉梅见了,也尝试了一下。觉得?效果好,就跟公爹说了。
“爹,您也灸一灸,弄个两三回,膝盖就不疼了……”
章怀良今年五十?四,身体不错,可长年干活膝关节难免受损,见了寒气就疼。这属于老年病,他这个年纪的一个都跑不掉,听说灸一灸能止疼,就说:“小叶子,来,让爷爷也试一试……”
章小叶正巴不得?呢,立马抓着爷爷做试验。
“爷爷,您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就好……”
艾灸很温和,只要找准穴位。
章怀良灸了三次,疼痛果然缓解了。
他呵呵笑道:“咱家可是出了个小神医啊。”
章小叶也很?得?意。这是最基本的,她的针术还没用上呢。
章老爷子见了,撅着胡子乐颠颠地说:“小叶子,让俺也试试。”
章小叶燃了艾柱,给爷爷灸了脚心,专门治腿。章老爷子年纪大了,效果虽然不明显,可暖暖的,就当烤火了。
这么一来,家里人都试了一遍,对小叶子的医术赞不绝口。
长志好奇地问:“小叶子,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大伯,我是跟林老先生学的……”
章小叶搬出了林老先生,这个无从验证,也没人深究。借着这个机会,还跟爷爷要了几个香炉做成艾罐,用起来就方便多了。
后院的李凤莲听说了,跑过来悄悄问道:“小叶子,肚子疼能治吗?”
“能。”
章小叶让三大娘缝了一个布包,把艾绒塞进?去,缝上口。
“三大娘,您把这个贴在肚脐眼上,用腰带扎着……”
李凤莲扎了几天腰带,只觉得?肚子暖暖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她喜滋滋地说:“小叶子,干脆做成腰带得?了,前面和后面都塞上药包,连腰疼一起治了。”
这给了章小叶一个启发,不如给家人都做一套?护腰、护膝、护腕、护颈,连脚脖子一并护着,暖和不说,还能通经活络,驱寒祛湿。
说干就干,章小叶揪着长河捣鼓艾绒。
长河搬出石头臼子,把熟艾搁在臼子里,用石臼一下一下地捶打着。
“呦,长河这么有?劲儿啊?”
江玉梅逗着长河,哈哈笑着。长河咧咧嘴,捶得更有劲了。
章小叶团着小手,戴着花帽子,在一旁瞅着。
小叔十?岁了,上四年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小顽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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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几天,捣鼓了半提篮艾绒。
章小叶画了一张草图,说:“娘,照着这个缝个腰带呗。”
“好,听叶子的。”
陈水秀加班加点缝了一条宽腰带,前后带着内兜,专门搁艾绒的。她给公爹送过去,让公爹扎上。
章怀良很孝顺,先想着爹。
章老爷子说:“怀良啊,你?自个儿用吧,俺有狗皮褥子,还有?狗皮护膝,用不着这个……”
章怀良就扎上了,怪暖和的。
江玉梅也做了一条,让长志系在腰里。又跟水秀找了几块布头,再做几个。
忙了半个月,一家人都扎上了新腰带。
章怀原听说了,也跑来了。长河就把自己的腰带摘下来,塞到三叔手里。三叔最疼他了,没少买烧饼给他吃。
崔氏见了,也笨手笨脚地缝了一个,说给长瑜留着。
这个冬天,格外暖和。
章小叶让娘写到信里,给爹听。还说:“等爹回来了,让爹也扎上。”陈水秀早备好了,护膝、护腰都有。她算着日子,盼着长青早点回来。
章长青在省城,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给水秀写信,说:“秀儿,等任务完成了,咱们一家就团圆了。”
可研究所的任务完成了,新的任务又来临了。
章长青毫不犹豫地接下来。
对他来说,革命事业是第一位的。他还年轻,要把精力用在工作上。看看单位里,像他这样的同志,还有?很?多很?多。
再说,跟前线比起来,这点困难算啥?
“抗美援朝”战争已进入了相持阶段,谈谈打打,打打谈谈。米帝国主义光想着占便宜,可战场上拿不下的,谈判桌上就能拿到?米帝国主义色厉内荏,纸老虎面目可见一斑。
前线英勇抗争,他在后方坚守岗位,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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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一九五三年来临了。
这时候,人民币兑换工作基本上结束了。
旧政权时代的法币、金圆券、外币、黄金、银元等流通货币,通通换成了人民币。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经济秩序恢复了,市场稳定了,物价也回落下来,跟解放前的乱象成了鲜明对比。
说到货币,就不能不提银元。
抗战胜利后,民国政府滥发货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造成恶性通货膨胀。弄到最后,金圆券成了废纸,乡里只认银元,或者以物换物。
这么一来,富裕的农户就攒了一些银元。
章怀原家日子宽裕,多少?有?点家底。解放前,他跟崔氏把一摞摞银元用红纸封好,装在陶罐子里埋在了床底下。赶上兑换,就跟人家哭穷:“唉,长瑜成亲,把那俩钱儿都花光了……”他觉得?纸币不如银元来得实在。这是经验使然,历朝历代唯有真?金白银才最好使。
章怀良家的日子紧巴巴的,自然没这种?负担。
他把三十?多块银元拿出来,本想兑换。长志说:“爹,咱又不等钱使,就搁起来吧,等长河长大了,娶媳妇用……”
章怀良一想也是,就把银元收了起来。可搁在柜子里不保险,就藏在罐子里,埋在柜子下面。
章老爷子听到动静,就把怀良叫过去,压低了嗓门说:“怀良啊,院里再刨刨,俺记得?早年埋过俩罐子,都是白花花的银钱,还有?小元宝呢……”
章怀良一听,就紧张起来。
老爷子攒了这么多钱啊?可大张旗鼓地刨院子,不是让人家发现了嘛?挖浮财那会儿,到处都是拿着铁钎子探宝的,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
章怀良去院里踱了两圈,让老爷子回忆一下。可老爷子想不起来了,一会儿说在墙根底下,一会儿说在后院里,反正记不清楚了。
章怀良心说,算了,反正在自家院里跑不了的。
二人鬼鬼祟祟的,被长河瞅见了。
他跟小叶子偷偷地说:“叶子,俺爹把银元藏起来了。”
“小叔,可不能往外说哦。”
“那是当然。”长河赶紧捂着嘴。
章小叶抿着嘴笑了笑。
现在兑换不合算,这些“袁大头”搁到后世会很?值钱的。她跟娘提过,娘跟大娘说了,好歹传到爷爷耳朵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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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也攒了一些银元,准备给二川娶媳妇。
二次分地时,陈根发犹豫过,是不是回老家参加分地?可想着他们一家在镇子上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到底舍不得?。再说,多年不种?地早就生疏了,回去后能干啥?
就这样,陈根发一家留在了镇子上。
族人们都骂他傻,说白给的地都不要?他两个兄弟跟他商量了一下,就顶了他的名义把地留下了。殊不知这个决定,跟后续的人口统计关联到了一起。几年后,户籍制度开始实行,他们一家成了城镇户口。当?然,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