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风沉默了片刻,慢慢把手搭在了路西野往前伸出的手掌上。
路西野的手很热,像是和他生活在不同的季节里。
烫得他胸腔内部某个地方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想要收回来时,却已被对方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路西野垂眸看他,又说了一句:“好凉。”
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掌心里的手在泠泠月光与残余雪光下白的晃眼,但也像那月光与雪色一样,冷的惊人。
像是将一块冰握在了掌心里,知道掌心的温度不够,便很想把他放进衣襟里,贴着皮肉与心脏,给他温度。
这是江随风第一次没戴手套,也是他第一次牵到他的手。
那只手指骨细长,掌心里有很厚的茧,因为紧张或者不自在而变得有些僵硬,往外散着丝丝凉意。
像上一世那一年,在海边找到他时的那种感觉。
察觉到那只手的犹豫和挣扎,他收紧了手掌,将他那些小动作全部镇压在掌心里。
“今天怎么没戴手套?”他问。
“忘记了。”江随风说。
他手往外挣着,回答问题却很乖,路西野不由地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低沉沉地,贴着江随风的耳廓,砸进他的心脏里。
他被人牵着坐进了车子,看着车厢之间的隔板降了下来,将他和路西野隔在了独立的空间里。
路西野看他的眼神很温柔,又很爱对着他笑,时常让他忘记上一世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怎么会那么不同?
有时候太累了也会忍不住向自己妥协,就算在路西野那里的保质期只有一年半载,或者更少,只有三四个月,其实也还可以接受。
但清醒了,又会将这种念头彻底驱逐出去。
车上开着空调,温度很高,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了捂自己冰凉的脸颊。
见路西野又在笑,便道:“你演得很好。”
“嗯?”路西野问:“好吗?”
“嗯,”江随风抿了抿唇,说:“比电影里的男主角演的要好。”
路西野笑了起来,专注地看他半晌,像是想看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片刻后他问:“吃晚饭了吗?”
江随风沉默了片刻,路西野便知道了,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吩咐了几句。
挂了电话又低头发了个信息。
到路西野住处的时候,望仙居的人已经带着食盒等在了门口。
路西野道了谢,将食盒拎了进去。
江随风洗完手走进餐厅时,他已将食盒里面的小食全都摆了出来。
每种量都不算大,但种类很多,足足十几种,用好看的盅碗餐碟盛着,像是艺术品。
桌角上还摆了一副崭新的手套,黑色的,叠得整整齐齐。
“晚上我也没吃太好,”路西野分餐具给他:“陪你一起吃点。“
江随风又说:“谢谢。”
路西野笑了笑,没发出声音来。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江随风问。
“你想说吗?”路西野抬起眼睛来,认真看着他:“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江随风咬着汤匙想了想说:“我被我妈赶出来了。”
他咬汤匙的样子有点稚气,说被赶出来就更让人觉得心疼。
路西野沉沉地看他,面目被汤碗里的热气遮住,有些模糊不清。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声音很低:“她经常赶你出来吗?”
“也不是经常,”江随风又用手包住了汤碗,暖着自己的手:“我自己住在这里,她只是偶尔回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她在别的地方住。”
“嗯。”路西野说。
“你有没有想过,”路西野慢慢说:“摆脱现在这种生活环境?”
江随风看着他,略带疑问地挑了挑眉。
“我可以帮助你,”路西野说,声音稳定沉着:“读书,工作,生活……,什么都可以,你需要什么,只要告诉我。”
“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都会支持你。”路西野又说。
江随风的手抖了抖,唇角沾上一点食物的残屑。
路西野探身过去,伸出手去,用拇指将那一点碎屑抹去了。
那一刻,江随风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点极淡极淡的香水味儿。
很甜,很淡,很持久。
那不是路西野的味道,也不是路西野用的香水。
他记得他只用那一款香水,是乌木与玫瑰的香气,略带苦涩,唯有离的很近了,才从苦中透出一点点甜来。
不是这样纯粹的香甜气息。
“为什么”三个字被咽了回去。
问题出来,就会有答案。
答案来了,又能怎么样?换来三五个月的忘我欢愉?
可一晌贪欢后,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走。
他已经比上一世幸运太多了。
毕竟,这一世,虽然拿着和上一世同样的底牌,但他多少已经知道了对方手里的牌,只要好好打,赢面就不会小。
所以不该再贪心,更不该再重蹈覆辙。
“谢谢。”他说,偏头躲开路西野要抚上他脸颊的手指:“其实没什么的,习惯就好。”
又对着他笑:“您已经帮我太多了,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路西野点了点头,将手收回来,垂下眼睛去。
许久以后,他才又慢慢说:“如果有需要,不要跟我客气。”
江随风笑着点了点头,他也的确没有跟他客气。
他已经偷偷用了他一次,要不然江莹也不会这么气急败坏。
不过气急败坏还不够,他还需要她狗急跳墙。
*
11.22日,是江随风名义上的生日,江莹没有回来。
他的生日一向是不过的,可这一天却过的精彩纷呈。
晚上到了酒吧,乐队成员们就拉着他庆祝,说他已经成年,硬是灌了他好几杯酒。
之后,林放又送了他礼物,是一双崭新的皮鞋。
这一天,一号房也开了,灯光大亮。
路西野并不是每天都来,来的时候也并不经常找他。
但只要他来,他都能知道。
因为一号房的窗口正对着舞台,只要抬头,他就能看到那人被投在窗上的身影。
表演中途,在去往休息室的过道里,他遇到了一个中年人。
那人应该是在等他,见到他便迎上来,并叫他的名字:“江随风先生。”
江随风顿住脚步,看那人取出一张名片来,并自我介绍道:“我是星传娱乐的,方便聊一聊吗?”
名片很简洁,没有头衔,只有一个名字:申落。
“有什么事吗?”江随风问:“在这里说就可以。”
“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谈,”申落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道:“这里好像不太方便。”
江随风仔细地打量他几眼,才道:“麻烦稍等一下。”
他去休息室取了钥匙,带人上了三楼。
林放在三楼有间办公室,但他很少用,里面也有些乱。
江随风将沙发收拾了下,招呼对方坐下:“我等会儿还有演出,麻烦长话短说吧。”
“是这样,”申落说:“您应该听说过我司旗下的艺人‘黄氲佰’吧?”
江随风点了点头道:“当然。”
他的确知道黄氲佰。
不是因为他现在正如日中天,而是因为上一世,他出事的时候,同样轰轰烈烈。
而他最开始关注这人,其实是因为他是路西野和林郡所创办的F.Y,所投资的第一部电影的男主角。
那时候他还没有回秦家,所有路西野的信息,都只能通过网络获取。
所以,就连这部电影拍摄的所有路透信息他都有关注到,因为当时总想着,说不定哪天路西野就会去探班。
路西野自然没有去探班,而这部电影也因为黄氲佰的丑闻并没能成功上映。
多年后,他和林郡聊过几句,提及这部电影,林郡仍十分遗憾。
他说,虽然是小成本制作,导演和女主角也都是新人,但他确定,如果能够上映的话,这部电影一定会大爆。
“是这样,”申落笑了笑,十分自信:“我们这边遇到一点小问题,不太好解决,可能需要您的帮忙。”
江随风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不太好,”申落继续说:“所以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
“是你们在查我?”江随风微微偏头,眼神也比最初冷淡了些。
申落没有否认,他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暗自惊艳。
之前的资料是找专人收集的,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过来。
这张脸,不出道的话真的太可惜了,如果让别的公司捷足先登的话,那么就更可惜了。
“我们公司要组一个乐队,”申落不动声色地引诱他:“只要你配合我们,我们可以把你签进来。”
江随风往后靠了靠,他不记得星传出过什么乐队。
倒是在秦家做影视投资的时候,听人讲过,星传太子爷倒是搞过个乐队,结果没多久就因为吸毒被查,搞得陪太子读书的一众人都遭了殃。
“有话直说吧,”他看了看时间:“不然就算了。”
“其实很简单,”申落说:“只要有人来问你,不管是媒体还是任何人,你只要告诉对方,上个月15号你去过锦其1213号房就可以了。”
“为什么选我?”江随风抬眸。
“因为我们查过监控,符合条件又出现在这附近的,只有你最合适。”
江随风点了点头,慢慢起身:“我考虑一下。”
“想想你家的条件……”申落发声。
江随风看向他,眼神冰冷中又带了一点讥诮,申落被那目光盯得有些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而且你生了这张脸,浪费了可就太可惜了。”
“是吗?”江随风停下脚步,微微出神。
片刻后他笑了笑,说:“我不要什么乐队,既然是帮黄氲佰,那么我要他手上的资源。”
“什么?”申落震惊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要电影谎言的男一号。”江随风微微一笑:“您可以回去考虑下,我不着急。”
他说着就出了门,留下申落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一号包厢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路西野应该是离开了。
江随风看了一眼,慢吞吞下到一楼休息室里。
林放正坐在那儿抽烟,手里捏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翻来覆去地看。
“演出快开始了。”他问:“怎么才回来?”
“有点事,回头告诉你。”江随风将鼓槌扔在桌上,转身去倒水。
“怎么了?”林放说,又把那个长条盒递给他:“一号房送来的。”
江随风愣了愣,把盒子接了过去,握在手心里。
“拆开看看?”林放怂恿他:“盒子这么美,里面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江随风没理他,只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
就在林放以为他不会拆了的时候,他却又放下水杯,扯开了礼品盒上的丝带。
盒子里的东西好像并值钱,是一枝火红的玫瑰和一支旧钢笔。
玫瑰娇艳欲滴,凝着露珠,钢笔有使用的痕迹,但被擦的干净整洁,用黑色丝绒的钢笔盒装着。
盒子里留了一张便笺,便笺上有一行字,笔力遒劲,大开大合:
这是我之前很难得才收到的一支笔,也是我的高考用笔,现在送给你,祝你来年高考顺利,展翅鹏程。
下面署了路西野的名字。
他没説生日快乐,只祝他高考顺利。
他没有关于玫瑰的只言片语,只祝他展翅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