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有?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痴傻。
她知?道这是报应,她曾在哺乳期服用?药物,企图通过毒奶来害婴儿。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油尽灯枯。
李承昀过来的时候,乳娘几乎已?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李荣俯身在床边说:“乳娘,王爷来了。”
“王爷……”乳娘努力睁着眼睛想看清楚李承昀的模样。
“乳娘。”李承昀近前。
“王爷,当年宣威侯府的齐绍明把我介绍给公主,公主让我做了您的乳娘。那个?时候,齐绍明让我服了药,我的奶是有?毒的。”
乳娘大口喘气,连说话都极为费力。
“所?幸老天有?眼,王爷好好的,没有?被我害死。等到了地底下,我就?去找将军磕头谢罪。”
说完这句,乳娘咽了气。
李承昀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逐渐失去焦距,默不作声?的回到了王府。
李荣帮忙处理了乳娘的身后?事?,将这些告知?李福。
老管家浅浅的笑着,眼底的神色略显复杂,有?悲伤,也有?恨意。
他自言自语般的说:“咱们家二?爷,威风凛凛的将军,为了救儿子连性命都甘愿搭了进去。王爷有?意北征,是时候让他知?道这一切了。”
李荣不解的问:“福伯,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王爷真相?,要绕这么个?圈子呢?”
“因为我答应过二?爷,不能对王爷说。”李东逸愿意为李承昀默默付出,可?他们这些家仆却不愿意让实情蒙尘。
“我不能说,不代表别?人?不能,更不代表王爷不能自个?儿查出来。”
李荣叹了口气,“若是让王爷知?道我是故意引他去见乳娘的,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我。”
“咱们只是想让王爷对幼年之事?知?情而已?。王爷心善,顶多训斥几句,不会?罚你的。”他们就?没见李承昀严惩过下人?。
两人?似乎都想到了这一点,异口同?声?的轻叹。
另一边,李承昀将乳娘的话告诉了罗丞瑜。
罗丞瑜想到乳娘两个?儿子的情况,不由的一阵恐慌,“承昀,派人?把了因大师请来吧。”
李承昀握住罗丞瑜的手,温声?说道:“我身体健康的很,况且在西南那会?儿,大师为我解蛊后?数次号脉,说我身体无恙。”
罗丞瑜抿着嘴沉默了会?儿,而后?问道:“齐绍明已?经得到报应,乳娘为什么还要在临终前告诉你这件事??”
“就?是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李承昀不确定的说。
罗丞瑜却是蹙眉道:“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因为告诉你,只会?给你增添烦恼。”
李承昀想了想,说道:“我倒不这么认为,知?道总比被瞒着要好。”
罗丞瑜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齐绍明已?经被流放,咱们不要想这事?了。”
“嗯。”
这边,小两口打算不再提起此事?。
另一边,萧淑华也收到了消息。
她终于知?道了当年齐绍明通过乳母害李承昀之事?,蓦地想起了自己?初为人?母时的情形。
她虽然和李东逸没有?感情,但她对他们的孩子并非从一开始就?冷漠和厌恶的。
她也曾期盼过那个?孩子的到来,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当年,李东逸二?话不说的赶走乳娘,甚至让那个?叫谷南的外室照顾李承昀。李承昀渐渐的也不再与她亲昵,甚至几乎把那个?外室当娘,她便也渐渐的疏离了这只白眼狼,渐生厌恶。
她厌恶李东逸李承昀父子,厌恶外室,厌恶哥儿。
在那段时间里,是她的旧情人?齐绍明陪伴着她。
后?来,李东逸死后?,她便改嫁给齐绍明,还和他有?了齐贞。她尽己?所?能的给女儿最好的,只要这个?女儿能和她贴心就?行。
直到现在,萧淑华才知?道最初的根结竟是在此。她和李东逸没有?感情,没有?沟通,尤其李东逸还是个?常年在军营,很少在家的人?。
萧淑华蹙着眉头,在屋里转来转去。
这些年,她视儿子为耻辱,儿子视她为空气,母子隔阂早已?如深渊,深不见底。
齐贞在屋外静静的站了许久,她了解自己?的母亲。
乍一知?道李承昀尚在襁褓中的时候被自己?的情人?所?害,想到这些年对他的冷漠,想必是后?悔了,愧疚了。
只要暂时劝住她,过两天她就?会?忘了这份愧意。
齐贞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片刻热度的人?。
“母亲怎么看上去如此焦虑?”齐贞缓步走了进去。
“贞儿,你来了。”萧淑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母亲有?何烦忧,可?否告知?女儿,女儿想为母亲分忧。”
萧淑华顿了一顿,轻轻叹息,将事?情告诉了她,一点都没顾虑那个?给自己?襁褓中的儿子下毒之人?正是自己?女儿的亲生父亲,正在受流放之苦的父亲。
齐贞低垂着眸子,掩下眼底的情绪。“母亲是想补偿大哥吧。可?是,恐怕大哥也已?知?道真相?,想来此刻正在愤怒中。若是母亲现在就?去找他,只会?让大哥更加愤怒。”
“你的意思是晚些日子再去?”
“正是。那个?时候大哥应该已?经气消了,母亲去与他讲和,他应该会?欣然接受,从此母慈子孝。”
“你说的有?理。”萧淑华连连点头。
齐贞心中冷笑,她的母亲,就?是这样好糊弄。
然而,就?在乳娘下葬后?的第二?天,她的傻儿子疯疯癫癫的独自跑上大街,冲撞了常宁侯李东罡的官轿。
常宁侯的随从上前训斥,却发现他是个?傻子,便想赶走他。
然而,这个?痴傻之人?却不停的念叨着:“是我害了李二?爷和王爷。”
随从不敢大意,连忙禀告常宁侯。
常宁侯掀开轿帘一角,却发现疯疯癫癫之人?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常宁侯心中疑惑,事?关他二?弟和李承昀,他微微犹豫,便吩咐道:“先把人?带回府里。”
很快的,常宁侯便把疯少年查了个?底朝天,自然也知?道了齐绍明通过乳娘谋害李承昀之事?。
常宁侯知?道后?,老太君也知?道了,李三爷和李四爷也知?道了。
老太君愤怒至极,由长媳常宁侯夫人?陪伴着进宫觐见太后?。
进宫的路上,常宁侯夫人?犹豫着说:“母亲,是否需要先知?会?一声?王爷?”
“不用?。”老太君的态度很坚决,“发生了这种事?,就?该由我们这些长辈来为王爷讨回公道。”
事?情闹到太后?面前,终是闹大了。
围绕着萧淑华的两段婚姻,民间甚至有?人?悄悄的编成了话本子。
皇帝传召李承昀,直接说道:“齐绍明曾经通过奶娘给你下毒之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回皇上的话,臣知?道。”
“你有?何想法?”
“回禀皇上,奶娘已?经死了,齐绍明也已?得到惩罚,臣不想再追究此事?。”
“好。”皇帝点头,看着李承昀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淑华已?经知?错,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们也该和解了。”
“臣遵旨。”
皇帝轻叹:“这不是旨意,而是作为舅舅,对外甥的关心。”
“承昀明白。”
李承昀太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常宁侯府想要更多的富贵,皇帝想要贤名,想要权势平衡。
李承昀心想,真正一心一意为他的人?唯有?罗丞瑜。或许,还有?另一个?人?,他那已?经死去的父亲。
李承昀跪安出宫,赵晋玮正在宫门外焦虑不安的等着他。赵晋玮是李承昀的心腹,也是李承昀从小就?认识的玩伴。
赵晋玮一脸为难的对他说道:“王爷,这两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说。”
“王爷儿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天色一暗就?会?昏睡,有?时候连白天也会?昏睡,而王爷自己?却不知?道。”
李承昀震惊,这是吃毒奶的后?遗症?
赵晋玮继续说道:“因为晚上本来就?是休息时间,你父亲巧妙的将此事?瞒了起来。若非我一直跟王爷在一块玩,也不会?发现此事?。我还记得,李将军特意跟我说,您身体不好,睡眠时间长,这事?不要跟人?提起,包括您。”
李承昀愣了愣,他现在并没有?这毛病,也不记得此事?,“你可?知?我这一天黑就?昏睡的毛病是何时好的?”
“好像是在李将军过世后?。”
“我知?道了。”
回府后?,李承昀让李荣叫来了李福。
“福伯,我小时候是不是有?昏睡的毛病?”若说有?谁对李承昀儿时之事?最清楚,非老管家李福莫属。
李福顿了一顿,面露犹豫之色,吞吞吐吐的说:“王爷是从哪里听来的,您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健康,怎会?昏睡呢?”
“福伯,你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连你自己?都觉得心虚吧。”
“王爷在说笑。”李福讪讪的笑着说。
李承昀垂下眼帘,黯然伤神的言:“最近接连翻出的都是我幼时之事?,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想知?道更多。”
“王爷,您别?难过,您现在已?经长大了。”
“长大后?的我,却为何不能知?道幼时之事??”
“因为二?爷……”李福立刻噤声?。
“我爹?”李承昀睁大了眼睛,“难道是我爹不让你们告诉我?”
“我不能说。”老管家为难不已?,为难得快哭了。
“福伯……”
李福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真哭了,老泪纵横。
这是李承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管家,看上去十分悲伤和无助,不禁慌道:“福伯,您怎么哭了,我不问就?是。”
李承昀不问,李福却想告诉他了。
“王爷,你吃了乳娘的奶,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因为您渐渐变得病弱,二?爷才会?查乳娘。因为没有?证据,二?爷心善,便只是赶走了她。”
“所?以我幼时昏睡什么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又?是怎么被治愈的呢?”
“二?爷找了许多名医,那些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个?巫医说王爷魂魄不稳。我们都说他神神叨叨的,不可?信。可?二?爷却说为了您,值得一试。二?爷为了王爷您,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老管家呜呜哭得伤心,为英年早逝的主子感到悲痛欲绝。
“那时,王爷的身体突然急转直下,危在旦夕,是那巫医出手让王爷暂时好起来的。二?爷也曾怀疑过是巫医故意使坏,特意派人?查了他,但并无发现。”
李承昀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地面看。
他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那个?巫医叫什么,在哪里能找到他?”
“巫医叫火树,在二?爷死后?,他就?不见了。”
“有?派人?找过他吗?”
“找过,但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承昀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突然问道:“萧淑华知?道吗?”
李福微怔,轻叹道:“公主并不知?晓。”
“同?一屋檐下,身为亲娘,自己?的孩子有?这么严重的情况,她会?不知??甚至府里的下人?,就?没有?一个?发现异常后?告诉她?”李承昀觉得挺不可?思议。
李福说道:“当时二?爷请谷南来照顾王爷,公主误以为谷南是登堂入室的外室,对您和府里的事?情都不闻不问。若是有?下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动辄就?要打骂一通。”
李承昀微愣,轻叹了一句:“我的生身父母严重缺乏沟通啊。”
“二?爷不善言辞,又?常年在军营。”
李承昀轻轻摇头。
李福说道:“王爷,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您了。我知?道您想北征打鞑子,为二?爷报仇。但现在您知?道鞑子并非害死二?爷的真凶,就?不要再惦记北征之事?了。”
李承昀意味不明的轻笑:“这就?是福伯的目的吧?”
“王爷?”李福吃惊的看着他,眼底的心虚稍纵即逝。
“福伯是为了不让我北征,才特意把这些事?告诉我的吧。”
李福顿了顿,在李承昀的目光下终究是泄气般的叹道:“让王爷看穿了。”
另有?一点,李福不想看李东逸默默付出,李承昀看破不说破。“不管怎样,我爹都是死在和鞑子的战场上,我应当为他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