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龙都庙会前景,磐河边民众落水之事就是家常便饭。所以沈微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甚至也不用担心?。密侦司的人手遍布恒庙远近。
落水者的落水点离得并不远,只不过他落水之前所处的地方是一处正?在修缮的断桥之上?,正?因为是断桥,那处鲜少有人涉足。
密侦司的人干劲利落的将落水者救起?。
沈微把温轻轻交给?了苏晚妤,他则专叫了杜庭诀一起?过去看看。
落水者穿着一件墨黑的大氅,带着兜帽,捞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大氅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又狼狈。他瑟瑟抖着,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在兜帽下不愿见人。
密侦司将围观者遣散开。
沈微走上?前,一手掀起?对方的兜帽,结果一愣。
此人是一名男子,光看面容尚且年轻,却是满头银发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说是老?朽,皮肤又嫩到吹弹可破的地步,光滑到连一丝皱纹都没有,脸色冷白泛着青光,好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一般,紫色的血管蔓延至颊侧,清晰可见。
最?令人视觉上?感到诧异的,还是他那双透着惊恐的,如同宝石一般皎洁通透的碧色瞳仁,妖治异常。
被沈微摘下兜帽后?,此人神情更加惶恐,急忙又用双手去捂脸,瑟缩着向后?挪几了下身子,大写的畏惧。
见此人不管是情绪还是身体状态都如此之差,杜庭诀上?前试探着查看他的身子是否受伤。结果硬生?生?被此人张牙舞爪挥动着臂膀拦截下来。
为了不惊动盛京民众们强烈泛滥的好奇心?,探员们合伙将他拖到人烟偏僻处。
沈微问他:“是有人推你下去的?”
银发男子摇头,面色依然惊恐。
沈微又问:“你自己跳进去的?”
银发男子不敢说话了,将脸缩进兜帽里。
沈微用簌月剑挑起?他的兜帽,挑着眉角“嗯?”了一声。
沈微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语气听起?来又十分严厉,男子情绪本?就不大好,一时间被他的态度吓到,直接崩溃掉,呜呜咽咽埋头痛哭起?来,蜷缩成一团抖得越发厉害。
杜庭诀叹了口气,默默蹲下,摸了摸男子的头,安抚道:“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不是害你的。”
男子抬眸,可怜兮兮的闪着泪花,抽噎道:“求官爷.....官爷别抓我......别抓我......”
男子情绪太过不稳定,杜庭诀将一块帕子带给?了他,音色一贯温柔:“擦擦吧。”
男子接过手帕,哭的更厉害了......好像憋了许多委屈一样?。
待他情绪稳定一些,密侦司的探员将他送到了司里。
温轻轻随沈微,杜庭诀也一同回了密侦司。
密侦司里,落水的男子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经过细细询问,才知是这么一回事:男子姓宋,名芜。样?貌斯文端正?,性情高雅,为人大方和善,是今年桂榜新中的举人,姜太傅的得意?门生?,本?来一只脚都已经踏入仕途,前程似锦,只可惜......只可惜一夜之间得了怪病。
这怪病便是一夜之间,乌发变银丝,脸则是色度如白纸,一双好好的漆黑瞳仁变成了碧玺一般的颜色。
宋芜一边红着眼眶,一边将自己的袖子掀起?:“你们看。”
他精瘦的小臂的上?面,竟然长着莹白鱼鳞一般的纹路,偏光下,流淌着蓝紫的色泽。
杜庭诀皱着眉头,凑近仔细端详一番,思?量过后?,幽幽道:“你这是一种皮肤病,名叫.....”他可以确定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皮肤病,一本?有两百年历史的古医书上?面有过记载:色泽莹白,状似鱼鳞,光下生?辉,七彩琉璃......
至于具体名字叫什么书上?没提,他顿了顿,胡编了个名儿:“这叫鲛人症。”
宋芜一夜之间大变样?,兀自以为染上?了怪病,医师也不敢请,毕竟实在太蹊跷了,觉得会被别人当成怪物吧......越想越难过,就在家里躲着过了几天做贼般的日子,谁知这怪病并不见好,而且身上?的“鱼鳞”长的越来越多。
今天夜里,宋芜特意?乔装打扮一番出门后?,偷偷摸着黑晃悠到了磐河边,心?灰意?冷的他决定寻死来解脱。
这病的症状让沈微不得不想起?前几日,恒庙屠夫砍杀法?师一案,他乱砍人前也说妻子也是得了这般怪病。只不过第二日,她妻子便没了,尸体也烧了密侦司查无此证。
眼下这青年,据他观察,除了样?貌异常,精神方面倒是十分正?常。
沈微询问他是否吃过恒庙所购的丹药,宋芜果不其然的点头确认。
这丹药是半月前吃的,是姜太傅赏给?他的。赏了他三颗,他只吃了一颗,还有两颗想留着给?老?家的爹娘吃。
按照宋芜的指示,探员们从宋芜在盛京租的家中取来了剩余的那两枚丹药。
杜庭诀细细研究过那两枚丹药后?,发现依旧只是普通的补药。丹药主体是用雪戊子做成的,吃了能够增加人的精力,可以振奋神经,却也有些饮鸠止渴的意?思?,吃多了,人反而会依赖上?它,一但吃上?了瘾,断了此物便会觉得浑身乏力,精神恹恹,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趣。
说实话,方才杜庭诀就闻到一股冰魄草的味道。他以为是他收在袖口的那株,但事实是,方才替宋芜查看手臂时凑近他所闻到的。
冰魄草的味道独特,与普通花香并不相?同。
“你脖子上?带的东西可否让我看一下。”
杜庭诀的注意?力忽然凝到了宋芜脖子上?佩戴的那一颗红珠。
宋芜听话的摘下那一颗红珠递到了杜庭诀掌中,杜庭诀拿起?细闻,更加确定了这珠子散发着冰魄草的味道。
温轻轻瞧见那手串,默默道:“你这手串是恒庙求的吧.....”
沈微摘下自己手腕上?那颗黑绳系着同样?红珠的手串与宋芜那颗比对了一下,如出一辙。
只是味道略有不同。
沈微的这颗就是普通的檀香味。
杜庭诀解释:“宋芜这颗应该是被冰魄草的花汁浸泡过的。”
温轻轻疑惑:“师父,这冰魄草身为药草到底有何作用。”
杜庭诀道:“用的得当可以治愈后?天的眼疾。当然,冰魄草本?身是有毒的,这也不难解释,宋芜随身携带之后?为何会皮肤变白。此物多年之前曾经盛行?宫中,宫中娘娘为了令皮肤变白,便把它来混入熏香之中使用。闻久了之后?皮肤可以变的白皙透亮,如同蛋白一般。当然,副作用还是有的,比如用量过度,会引起?白化症。”
“当然,更过分的症状暂时没有更多记载,或许瞳孔变色,头发变白也是其一。”
温轻轻问宋芜:“你这手串跟谁买的还记得么。”
宋芜没有犹豫便道:“是一位样?貌十分清秀的女法?师。”
正?因为女法?师模样?清秀悦目,宋芜记忆深刻根本?无需多加回忆便能脱口而出。
后?来自觉地有些反应太快显得他好像很好色一样?,又顿了顿才道:“好像是叫绿宜法?师。”
温轻轻道:“这就对了。师父,今日我托你所救的那女子便是他口中的绿宜法?师,你偷......摘得冰魄草也是她家种的。”
杜庭诀恍然道:“原是如此。我忽而想起?,今下午有同你未讲完的话。这冰魄草十分娇贵,可是极难培育的,更不可能长成大片大片的。除非——”
“除非有足够旺盛的肥料.....这肥料可不是普通的肥料,若用得死人的骨香灰来培育,生?长出来的冰魄草则会花朵肥美,色泽鲜艳,药效也更佳。”
杜庭诀的话让温轻轻直觉得渗人,胳膊上?的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
江阙此时道:“骨香灰想弄也不难弄,每月乱葬岗那边都要?焚烧清理尸体,若是想要?留心?收集也是不难。”
江阙闻了闻手上?他娘给?他的那串,幸好只是普通的檀香味儿,但是他还是有了心?里阴影,直接把手串摘下丢到燃炭的香炉里去了。
杜庭诀将宋芜的那颗红珠用手帕包了起?来收到袖中,严肃道:“宋公子的症状可不单单像是佩戴冰魄草才有的症状。这邪门的丹药不是还有一颗?容我带回去再研究研究。”
温轻轻回眸望向沈微:“沈微哥哥,为何这珠子有的是檀香味儿,有的却是冰魄草味儿?”
沈微的眼眸深邃不见底,沉吟道:“买这手串的人如此之多,她并不想人人都患此怪病。”
江阙附和道:“广撒网,钓大鱼?她或许在布棋,我们先别打草惊蛇。只是这手串,不能让她再卖下去了。”
沈微让宋芜老?实在密侦司待着,暂时不要?见任何人,他的怪病还需要?继续留守观察。
第二日,沈微进了宫。
陇烟殿,徐雁雪正?跪在一边侍疾。
沈微向皇上?禀告了素尘殿水井女尸一案。
裴谨的病一直不见好,此时软软的斜躺在龙塌上?,隔着珠帘望向沈微,语气虚弱:“沈卿,案子早些查出眉目,朕相?信你.....咳咳。”
虽说他身子一直未有好转,心?情郁结多时,但好在今早时,传来了金府军收复怀沙边郡的捷报。让他得到了许多慰藉,精神也比以往好多了。
素尘殿虽说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但终归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掖庭罪奴。即便不出此事,掖庭依然每天都有人会死,更轮到他一个九五至尊的帝王去特地在乎,死就死了,死不足惜。
沈微明说这些人都是惨遭毒害,只要?不牵扯到神灵之事上?面,裴谨都是会放手交给?他管的。
徐雁雪在旁插话道:“沈司命一向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希望能早些平复后?宫清净。”
徐雁雪居然没有多往神鬼怪志那方面扯,大约是出事在在她管辖的后?宫,也不想多生?事端。亦或者再憋什么其他坏水?沈微顺着她做戏道:“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力。”
出宫时,恰好碰到了承辇迎面而来的太子。
太子一身紫衣锦袍,金冠高戴,气质照旧端的是矜贵高傲。沈微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早朝上?。
太子对外一直宣称告病许久,今日一见,确实如同大病初愈一般,脸色发黄,眼下泛着微微的青,精神靡靡,眼眸半阖着,嘴唇也泛着紫。与往昔完全不同,真像江阙说的......纵欲过度?
太子本?就不喜沈微,平日里还会装出一副友好的态度来,今日也懒得装,沈微向他行?礼时,他只是淡淡点头,寒暄都懒得寒暄便走了。
太子的轿辇进了陇烟殿,待日暮时出来,并未回东宫,而是绕道去了趟溪章宫。
溪章宫。
太子匆匆落辇,朝宫内走去。
一进宫,便被幽香娇软的美人儿扑了个满怀。
美人儿一进怀中就开始潸然泪下,泪珠簌簌跌落在太子的衣襟之上?,一双美目更是盈盈动人,楚楚可怜,看的太子心?肝儿直疼。
“我的小绿宜,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李绿宜一边哭一边将自己的衣袖掀开,露出满胳膊的骇人红痕。
“殿下,是,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近来脾气暴躁的狠,绿宜不知说错了什么话,便被打了!”
太子的手指抚过那些突起?的伤痕,气的眼眸直冒火星子,心?疼道:“绿宜儿,再忍忍。过些日子,本?宫便将你纳进东宫来,先做侍婢,随后?再封你为侧妃。贵妃整日装得是和善修行?,没想到对待身边人如此苛刻?”
李绿宜点点头,忍住委屈道:“绿宜都听太子殿下的安排。”
“乖。”
太子抹了抹她的泪痕,牵着李绿宜一边安慰一边往宫殿深处走去。
方才的时候,他已经吃了李绿宜给?他的丹药。
芙蓉帐暖,莺语娇啼,几次欢愉,十分卖力。
他不禁回想起?之前,太子妃与贴身嬷嬷的那番对话,胸口便一堵。
——“太子殿下......那方面的功夫太弱了些,每次老?奴在外听的,几下便没了响声。”
“嬷嬷,没关系的。夫妻两个,心?意?相?合便好,这么些年过来,终究是得了晟儿,上?天还是待本?宫不薄的。”
太子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得一老?奴在背后?与太子妃议论、议论他床围之事!虽未听到太子妃亲口明说,这些年心?中定是有所憋屈。
宫里耳明目聪的人谁不知道,太子妃自幼便与姜太傅青梅竹马,上?月宫宴上?,他见太子妃竟然与姜太傅相?视一笑。他察觉到有一丝异样?,刻意?派人监视太子妃的一举一动,结果未抓到什么把柄,好不容易放下了心?,结果他又无意?在太子妃的书架之上?发现了一本?姜太傅写的诗集。诗集之上?的扉页上?面写着,赠蓁蓁。
蓁蓁可是太子妃的乳名。
托人询问她的贴身侍女,才知这是出嫁之前的东西,可为何她一直珍藏到现在?这怎能不让太子心?生?隔阂,他将此事一直憋在心?里,未曾与太子妃说开。只是最?近很少去太子妃房中了,即便留宿,也什么都不做,他的心?底的盛怒之下压着的是自卑。
谁也不会知道。
想着这些糟心?事,太子便顾不得身下的人儿还受着伤,用力几分,将李绿宜逼的哭出了声来,泪水不断。
他认为自己在李绿宜身上?找回了一些东西,也算是一种发泄。
*
棠川阁。
温轻轻的脚伤都已结痂,椅车已经下岗,秋禾给?她纳了几双底子厚软的鞋,穿上?之后?,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白日里,杜庭诀窝在密侦司的司药署研究宋芜的怪病。按照杜庭诀的指示,温轻轻在旁边打着下手,帮忙磨磨药,或是按照比例调配一些即食的药丸。
宋芜一天里试了几十种药,硬是吃药吃饱了。最?后?毒没解,厕所倒是去了十几次。
杜庭诀不以为然。后?来见宋芜可怜,给?他偷偷捏了一颗小糖丸。
宋芜吃着小糖丸,泪眼婆娑的说:“再给?一颗,我嘴里苦的不行?了。这个药好吃。”
杜庭诀又给?他捏了一颗,宋芜边嚼边浮起?一抹略显凄惨的笑。
杜庭诀折腾了一天,抬手抹了抹汗,与温轻轻道:“徒儿,师父好饿。去给?师父讨点吃的好不。”
温轻轻甜甜应了一声:“知道啦。”
杜庭诀满意?道:“有徒弟真好。”
然后?下一秒,少女提着裙子蹦蹦跳跳跑出司药署,来到隔了一个小院的公务室。刚迈进门槛,她小喘着气娇声道:“沈微哥哥,轻轻饿了。”
随后?,抬眸,就对上?一张凶恶可怖的脸庞。
这张脸庞犹如修罗,犹如鬼刹,闯进她梦中无数次,是她甩不掉、忘不掉的,深陷在脑海里的,云州旧忆。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写到太子妃与嬷嬷那段对话的时候笑场了......
感谢在2021-07-1122:59:17~2021-07-1223: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平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