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俩人坐在甲板上,玄朱盘着膝盖,阙玉半蹲着,一只爪子搭在玄朱手腕上,查看她的情况。
她的脉搏有些?古怪,忽强忽弱,除此之外什么都瞧不见。他的神魂被天道桎梏和五方圆锁同时封印,困在识海里,神念出不来,自?然无法扫探她体内的状况。
虽然如此,大概也能猜到,是神魂上的毛病。
修仙者再厉害,神魂也是最脆弱的,轻而易举就会被人毁掉。
比如搜魂术,法术一停,修士神魂俱灭,自?爆对神魂折损也很大。
总之神魂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伤害,否则要花许多年才能养好。
他当年就是,但他只是少了一部分记忆,玄朱这直接傻了,看来受伤很严重。
到底怎么了?
他在这边发愁的要死?,一点头绪都没有,那边玄朱在认认真真数他的尾巴。
她连‘一’都不会数,就只是点一点他的尾巴罢了。
阙玉仰躺下来,心说完了,真傻了。
任他想破脑袋都琢磨不通,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他突然忆起一件事。
可能不是突然,是这傻孩子钻牛角尖太过?投入,把自?己纠结傻了。
阙玉摊开手脚,莫名?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让她自?己思考了。一向听命行?事,死?心眼一根筋的人推敲不了这么大的问题,于是卡住了。
就像给傀儡兽下了一个它做不到,或者它不可能做的事一样,超出了它的范围,它反而速度变慢,最后整个运行?不了。
所以放不放他这事对玄朱来说这么难抉择吗?
直接把她想傻了。
阙玉:“……”
我真是欠啊,早知道还不如给她讲讲道理,只要有理,玄朱还是听的。把丝丝缕缕的利害关系搞清楚,明明白白一些?,她可能不会变成这样。
其实只是他的猜测,是不是还不一定,但他觉得肯定和这事有关,也许还掺合了些?别的。
走火入魔了吗?
她的真元很平静,没有狂暴的迹象,走火入魔不是这样的。
阙玉仔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四个极寒之地的化神期袭击了她,法力化身有折损,化身里有主人的精血,虽然力量回?来了,但是精血没了。
损失一些?精血会受伤,但没这种重,而且不可能影响到灵魂。
再往前就是伏疾的事了。
伏疾!
阙玉忽而精神一震。
是啦是啦,伏疾习毒,那天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自?爆,玄朱还像送上门一样贴在他身旁,他体内的毒定是蔓延了出来,影响了她。
当年他就是被伏疾用毒困住识海,不让他灵魂出去,围住他的神魂,一点一点吞噬。
后来他被雷劫打,洗去了一部分,加上修为提升,那些?毒已?经奈何不得他,但也像附骨之疽一般,十分难祛除。
这也是他为什么提醒玄朱千万不要让伏疾的毒进神魂的原因。
看来已?经晚了,毒已?经进去了。
先是伏疾的毒,又有诛仙阵损失精血,再加上钻牛角尖,诸多事件凑在一起,才让她变成这样的。
阙玉:“……”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还是想想办法让她恢复吧。
如今只有两种法子能治好她,第一激发她的玉体莲心,让她保持一丝理智,自?己将毒驱逐出去。
要是可以的话她早就自?己来了,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的玉体莲心也被破了,没起作用。
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他的修为恢复,由他给玄朱清理,毒没了她自?然会好。
阙玉在脖颈下摸了摸,他将几?天前孔弈给的本命尾羽藏在五方圆锁上,和法力球一起挂着。
阙玉取下来,用法力球往里头灌上真元,仅一下那根羽毛便轻轻地飘了起来,随后以穿梭时间和空间的速度离去,召唤它的主人。
阙玉就在原地等?着,他们?已?经分开了几?天,孔弈除非乘传送阵,否则起码也要几?天时间才能到。
毕竟是双方赶路,他这边在离远,那边也是,孔弈是化神期,一般的传送阵载不动他,必须要用大城的,等?他找到大城又要花费不少功夫。
没个三五天不行?,只希望这三五天平平安安不出事吧。
阙玉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数他尾巴、怎么都数不明白、但是很执着的玄朱一眼。
他早饭还没吃,玄朱这个样子显然是做不了饭的,阙玉只好自?己来。
他往船舱内走,玄朱跟着他的尾巴,他尾巴到哪,她就去哪。
阙玉缩了尾巴,她才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阙玉暂时顾不上她,狐身做不了饭,他必须换成人身。
以前次次变化,玄朱都会用领域将他罩在里头,不让别人看。再不济也有禁制,没人观得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干不了那个活,阙玉只好自?己钻进被窝里,换好衣裳才出来,一掀船舱口的帘子发现玄朱又不见了。
???
去哪了?
他第一反应是去她空间里找,没寻到人立刻出来控制着一寸方船,沿着地面搜。
这次时间很短,还有了经验,很容易在林中瞧见人。
远远的便望见她身上绑了好几?只白色的小锦鼠,似乎发现了他,这次不等?他问,自?个儿指着小锦鼠道:“阙玉。”
阙玉:“……”
很好,又叫她寻到了一窝阙玉。
一刻钟后,也没有意?外的让他骗回?了船。
阙玉是发现了,只要她瞧不见‘阙玉’,就会出去找,寻到谁全看缘分。她似乎觉得所有白色的,带毛的都是阙玉,也不管大小和模样合不合适。
平时定是没好好看过?他,连他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晓得白色的,带毛的,必须要他提醒特征她才能反应过?来。
说起来他昨天明明就在她怀里,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白色的,带毛的,条件完全符合还跑出去找。
终于露出本性了吧?
家里有狐狸精了还要去外面寻狗。
女?人啊,要不是规矩和世俗限制,早就想三夫四宠了。
阙玉一边被她气的不轻,一边撸起袖子做饭,还要顾着她,要不然她肯定又跟头两次一样出去找阙玉。
本来就一直在船上,她的身边,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也阻止不了她往外奔。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像了,完全就是借着机会出去花心。
果然跟元莲一起学坏了,花花肠子越来越多了。
阙玉维持着人形模样,后面难得显出九条尾巴,扬在空中,让玄朱拉着。
她现在跟个孩子似的,就认这个。握着也好,他可以时刻感受到她在不在。
还以为如此就行?,万事大吉,结果一顿饭才起了个头,身后的力道忽而一松,他第一时间扭头,只瞧见一道白光飞远。
阙玉:“……”
玄朱又又又跑了。
九条尾巴都束缚不了她。
看来不光变傻,还有可能金鱼记忆,一会儿没提醒她,就觉得他不是阙玉,要出去寻‘真正’的阙玉了。
阙玉叹息一声,擦了擦手上的水出去寻她,倒也无需去太远,只要附近有白色的,带毛的就能找到她。
果然没多久在一群白色的小鸡群里发现她。
阙玉:“……”
过?分了,羽毛和□□差这么大都能认错。
我在玄朱心里就长?这样吗?
阙玉边翻白眼边喊她,施展了三寸不烂之舌十成十的功力,终于再次将人哄回?来。
这回?又积累了不少经验,隔一会儿告诉她一次‘阙玉’长?什么样?
尖耳朵、九条尾巴、穿一身的紫衣,缚着绑臂宰小鸡,不是这样的都不是阙玉。
过?了一会儿又反复叮嘱她,尖耳朵、九条尾巴、穿一身的紫衣,缚着绑臂摘竹荪。
每次玄朱都会乖乖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他怎么说,她就‘嗯’‘哦’‘好。’
相处好像没有变,以前也是这样的,他说,玄朱听,唯一的区别是以前他在玄朱怀里好好享受就行?,现在他动手,玄朱拉着他的尾巴。
他给少女?下的任务,如果她能握着一个时辰,就带她去寻找‘真正’的阙玉。
好家伙,她想都没想上当,当真握着阙玉的尾巴,想让阙玉带着她去找‘阙玉’。
阙玉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到底是不是阙玉?
纠结完继续带着少女?去河边洗竹荪和小鸡。平时看太多玄朱弄,感觉还挺容易,到他手里就不行?。小鸡洗不干净,还折腾出一身的油,剪肚子的时候干脆剪到自?己的手。
大拇指中间那块肉出了一条血口子,疼的他一松,小鸡掉了下去。
平时经常在这处清洗小鸡,内脏直接掏出来喂水里食肉的鱼,一早有鱼候在周围,他捂住伤口的功夫小鸡被鱼用身子推去深处。
阙玉正待去捞,有人更快,一阵蓝光荡开,小鸡受法力牵引,到了一个人手里。
玄朱从他背后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拿了剪刀自?己熟门熟路开鸡肚子掏内脏,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她也确实干过?不少回?,基本上每天都在做这活,不知道是本能的反应还是如何,都这样了居然还记得步骤,老老实实一只一只清洗。
阙玉嫌宰鸡拔毛麻烦,就杀了两三个,他本来想趁着玄朱这个样子,管不着他,一口气炖个十来只来着,结果败在开头上。
宰小鸡太麻烦,要等?很久放出血才不会有腥味,他干不来这种细致的活,想着凑合凑合填饱肚子得了,不要求别的,大不了待会儿多放点竹荪,竹荪好洗。
玄朱倒是不怕事多,一接他手里的活,他这边登时闲了下来,有空打量玄朱。
她洗着洗着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头四处乱看,在找‘东西’似的。
怕是又想不起来阙玉什么样子。
阙玉瞧见她的眼神扫过?自?己,没认出来,几?乎没怎么停留,站起来就想走,他及时出声。
“阙玉喜欢吃小鸡,你把小鸡洗好炖了不用专门去找,他自?己就过?来吃了。”
这句话似乎叫玄朱想起什么,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在衡量,还是如何,半响又蹲了回?去,继续洗小鸡。
她虽然人意?识不清,但还残留了些?东西,只要从旁指点她,她就能回?想起来。
阙玉眼珠子一转,打起了坏主意?。
“阙玉遇到危险了,只有我能帮他,但是我被东西困住了,你帮我解开,我就帮你的阙玉怎么样?”他伸出手,给玄朱看腕脖上的五方圆锁。
“用你的长?空九式,和天道桎梏合力,一下就搞定了,不麻烦的。”
她只是暂时忘记了,提示她,她很快就会记起自?己的绝招。
有她这个更快捷,更方便的帮手在,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等?几?天后才能赶来的孔弈?
怕是等?他到了,黄花菜都凉了,玄朱不晓得能跑多少次,他又能找回?多少次。
万一哪次失误,就寻不着了。
‘天道桎梏’和‘长?空九式’对玄朱来说太过?熟悉,她果然有些?反应,拔毛的动作一顿,一双黑黝黝的瞳子看向他手腕。
过?了许久又扭过?头,继续手里的活。
???
阙玉还没反应过?来,她身上已?经溢出来法力,不是帮他解五方圆锁的。相反,在他还没反应的时候将他变成了狐狸,背后布条展开,缚在他身上,将他牢牢绑在她胸前。
阙玉:“……”
好像非但没成功,还唤醒了她别的记忆,叫她反应过?来他就是阙玉。
阙玉突然想起以前,那会儿也是这样,只要一出事,亦或者他起了逃跑的心思,玄朱就会将他带在身上,塞进布包里。
现在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干一样的事,不愧是她。
说起来刚刚让她洗小鸡她做了,逃跑她也跟以前似的捆他,那能不能再干点别的?
阙玉伸开爪爪给她看,“玄朱,你的阙玉爪子流血了。”
玄朱像是才瞧见一样,搁下小鸡,洗了洗手,拉着他的爪子检查。
她变傻之后不仅迟钝了许多,眼还瞎了,不说的话她自?己想不到,但是讲过?之后他的待遇还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阙玉坐在她胸前,看她给那只爪爪抹药包扎,这个活也十分熟练,几?下搞定。
果然有些?记忆还留存着,就像本能,刻进了骨子里。
他对玄朱来说如修炼一般重要。
或者说比修行?在她心里份量还多,她没有时刻念叨着打坐,倒是经常把‘阙玉’挂在嘴边。
阙玉望着包好的爪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只要她认为他是阙玉,就还跟以前没差,会被她细心呵护和照顾。
不认为他是阙玉时,他就是阿猫阿狗,她要去找真正的‘阙玉’了。
阙玉人在她怀里,禁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个渣渣,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讲她痴情吧,她又记不住他的样子。说她无情吧,只要想起来就对他无比的好。
反正今天的小鸡汤是喝上了,味道稍微有点变化,不是忘记放盐就是大料。
有一次干脆连洗好的竹荪在眼皮子底下都能忽略,就那么干炖小鸡。
阙玉已?经很满足了,有的吃总比喝西北风好,最不济亦比他自?己来更得劲。
懒得人就不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很好养活。
饭的事是不愁了,阙玉还有一件操心的,不敢睡,怕自?己俩眼一闭,玄朱立刻忘记他的样子,跑去找别的‘狐狸精’。
阙玉午睡都没歇息,晚上强撑着精神给她讲‘阙玉’的事。
只要是关于‘阙玉’的,她就很老实。
边讲边拉了她背后的布条,系在自?己脚腕上,一边一个,打上好几?个死?结,确定她解不开后才眯着眼,昏昏欲睡,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阙玉曾经也有个小女?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已?经有睡去的意?思。
玄朱推了推他,让他继续讲。
阙玉勉强张大眼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静静地等?小女?孩长?大……”
玄朱又戳了戳他。
阙玉:“……”
我真是世上最命苦的狐狸。
其实他也不敢睡,担心一觉醒来玄朱没了。
狐狸的心脏可是很脆弱的,再来两次还能跳得动算他幸运。
阙玉只好垂着眼皮接着道:“要是小女?孩好看,就娶来当媳妇,不好看就当兄弟,妹妹也成……”
声音越来越小。
“跟小女?孩相处很开心,没有尔虞我诈,也不用担心被背叛,小女?孩很信任他,在她那里阙玉觉得自?己很重要,在被人重视着,自?从他母亲死?后,他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
“仿佛他是个多余的一样,到处都不需要他,不仅如此,他们?还讨厌他,厌弃他,他真的过?够了那种日子。”
“玄朱。”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
“谢谢你即便这样还记得他,还知道给他做吃的,还会给他包扎伤口,还……需要他。”
只要有人需要他,他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必须的,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