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体育课都显得不那么受欢迎了。原本许多在操场上玩闹的孩子，实在禁不起烈日的炙烤，纷纷找荫庇处纳凉，或者干脆在空置的教学楼里玩耍。
只有三年二班的一群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依然奔跑在操场上。
学校购置了一批篮球，原本最受孩子们青睐的小皮球就被搁置在仓库里了。
贺笙仍旧坐在操场最边缘的位置，这段时间这个位置好似成了他的专座。
他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瞥过操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一会儿，裴向阳奔着滚出场地外的球跑过来。
看见贺笙，露出一个笑容，“打、打球。”
贺笙和往常无数次一样，抿着唇，神色冷淡地别开脸。
裴向阳已经习惯了他的防备与拒绝，拿着球在伙伴们的催促声中往回跑。
这次他离开的时间比以往都要短，只停留了区区五秒钟。贺笙的心底莫名有些不爽。
自作聪明的跟踪狂、每天只会傻乐的傻子，好说话的结巴。任何一样都是麻烦的存在，可是贺笙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在裴向阳离开的时候，贺笙的如同黑暗中锁定猎物的野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看着郑凯东无比熟稔地从裴向阳手里抢过球，小结巴也没有半句抱怨，还傻傻地追着跑。
蠢透了。
贺笙想。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也只是想看看人到底能蠢到什么程度。
操场上，连进两个球的郑凯东自信爆棚，心血来潮要分组打比赛。
停下脚步的裴向阳一空闲下来，就下意识扭过头，在操场边缘寻找贺笙的身影。
这一下，他正好看见一个女生走向贺笙。
裴向阳知道女生是刚转学过来的，长得很漂亮，班上的男孩子还讨论过，说想要和她一起玩。
贺笙拥有着出色的外貌，如果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肯定很讨人喜欢。
也对，贺笙长得这么好看，那些不喜欢他的人才是真的没有眼光。
裴向阳见有人和贺笙玩，接下来的半节体育课一心一意都扑在比赛上，没有再去找贺笙。
有人愿意和贺笙说话，是好事。想到以后贺笙孤家寡人，阴鸷冷酷的模样，裴向阳希望贺笙能够多结交一些朋友，就算是小女朋友也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如果贺笙从小就喜欢女生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喜欢裴钰了。
张妍转学过来就注意到贺笙了，贺笙长得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孩都帅气，来学校报道那天。张妍还在办公室里看到张贴的成绩排名表，这个叫做贺笙的男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她心里就更喜欢了。
今天两个班都是体育课，张妍看见贺笙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就想过去和他说说话。
“你好，我叫张妍，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吗？”
她从小就招男孩子喜欢，谁都不会拒绝和做朋友的。
没想到，贺笙冷冷扫她一眼，“不可以。”
张妍没想到会被拒绝，心里有些赌气，她还从没有被人拒绝过呢，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我就是要坐在这里！”
张妍屁股还没沾到板凳，就被贺笙推倒在了地上。
她先是懵了一瞬，随后瘪着嘴要哭起来。从前她做出这个表情，男孩子都会来哄她。可是贺笙冷酷地侧过脸，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张妍扫了眼四周，幸好现在天热，操场附近没有几个人，只有几个打篮球的男孩子，还没有看这边。
她抽抽噎噎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贺笙的方向重重哼了一声，跑了。
贺笙坐着的位置上方没有树荫，太阳从人的头顶直射下来，屁股底下的石板凳在灼热的高温中变得滚烫，贺笙却没有挪动一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只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那个不知疲倦，只会傻笑的小结巴，再也没有带球跑向他。
·
体育课下课的时候，裴向阳整个人都热的不行。
打球的男孩子们纷纷跑回教室，一个个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散热，在座位上拿到水壶开始拼命灌水。
班上的同学大都会带水杯，裴向阳也不例外。
他的杯子是一个蓝色的大象，大象鼻子是吸管，这是他的姑姥从帝都带来的礼物，裴向阳很喜欢，也一直保管的很好。
他正喝着水，把令人晕眩的热气短暂压下去之后，习惯性侧过脸看贺笙。
贺笙比他早回教室，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长袖，在一群穿着凉快的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裴向阳注意到，贺笙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要晒黑前的征兆。
因为刚刚比赛太投入，裴向阳都没注意到贺笙那时候走了没有。他又想，这么热的天，除了他们这几个打球的，其余人应该都去教学楼或者树荫底下避暑了吧。
反正贺笙也不和他们玩，也不看他们打球，没有道理会留在操场上晒太阳。
他正想着不知不觉看贺笙出了神，贺笙转过脸来。在视线对上的一刻，裴向阳也不觉得尴尬，依旧和往常一样，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平日里，贺笙只是神色冷淡地收回视线。可是今天，贺笙迅速别过脸去。
虽然仍旧是一张小冰山脸，但是裴向阳莫名感觉——贺笙是不是生气了？
贺笙可能生气了这个认知让裴向阳十分在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贺笙似乎成了他的生活习惯。
在贺笙第三次舔舐干裂的嘴唇时，裴向阳终于忍不住好奇，可是他又不敢直接问贺笙，只能在下课的时候扯了扯前座林强的衣服，问，“贺、贺笙为、为什么不、喝、喝水啊。”
同桌林强低声说，“他都没带水杯啊。”
裴向阳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先前都没注意，大家都会把水杯放在桌角，可是他从没有在桌面上看过贺笙的杯子。
林强说，“上学期贺笙带了菊花茶，郑凯东他们就偷偷把菊花茶换成了尿，从那天起，他就再也不带杯子了。”
裴向阳头一次发现，原来贺笙遭受的校园暴力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大课间的时候，裴向阳和林强借了五毛钱去小卖铺买汽水。
隔壁班几个女生在前面走着。
“你问贺笙干嘛？他从小就没爸爸，妈妈还是做鸡的，大人们都讨厌她，你也不要和他玩。”
“什么是做鸡啊？”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好的东西。”
裴向阳认出其中一个女生就是今天体育课和贺笙搭讪的张妍，一瞬间就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不好起来。
买水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认识裴向阳，两个人是一个小区的。她喊住裴向阳，还说请他吃冰棍。
裴向阳想到刚刚他们在说贺笙坏话的事，拿了汽水拔腿就跑，一点都没搭理那几个女生。
裴向阳买了水回到教室，同学们三三俩俩都往电风扇底下凑。贺笙的座位在最角落，除了离窗户近点，根本吹不到一点风。
况且这种窒闷的天气，也不太可能会有自然风，坐在窗边反而离热气更近一点。
裴向阳伸出手，把冰镇的汽水递到贺笙跟前，“给、给你。”
他买的是红毛丹，虽然不知道贺笙喜不喜欢，反正裴向阳很喜欢。
贺笙顿了几秒，因为刚刚在外面晒了太阳，裴向阳的体温很高。他握着的冰镇的瓶子上有水珠迅速从瓶身上滑落下来，好似一连串的汗珠。
裴向阳微微吐着气，因为跑得急，他胸膛的起伏都还没能缓和下来。
在一连串的吐息声中，贺笙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看向脸蛋烫的红扑扑的裴向阳。
裴向阳对上贺笙的眼睛，又将水往跟前递了递。
几秒后，贺笙的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
放学的铃声打响，贺笙沉默着收拾了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教室。
一整个下午，从他说出那个滚字之后，裴向阳再也没有找他说过话。
小结巴不和他说话，就和前面的人聊天，不面对他，笑的反而更开心。
原本就寡言少语的男孩，沉默地坐在位置上，更加显得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