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时间一晃来到01年夏天。
那件事情过后，裴江被起诉判了四年，林芳霞因为心理问题被送进了十里山精神病院。裴向阳坚持不懈给贺笙做了三年护花使者。五年间风平浪静，那段充斥着暴力的岁月似乎已经距离相当遥远。
初一那年裴向阳和上辈子一样，在学校附近的彩票店里买了一张彩票，中了五百万的大奖。裴子江和就方雅兰简直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方雅兰还对着电视机对了好几遍数字，人都高兴的晕了过去。
裴家人的生活因此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雅兰辞去了兼职，更多时间放在照顾家庭上。裴子江的生意因为这笔钱得到周转，并在裴向阳的有意启发下，选择开扩互联网相关业务。
中考的裴诀明有钱去了本地最好的高中学习，裴钰在那年夏天，去帝都找专家问诊，病弱的体质越发强健。
半年后，裴子江和方雅兰一合计，为了方便几个孩子以后上学，决定在新区买套房。
搬家那天，整个小区都来送他们，谢兰站在人群后，气的吹胡子瞪眼。方雅兰走在她跟前，别提多威风。
而这一切连环效应的主角——裴向阳，比任何时候还要引人注目。
不论是从前背后幸灾乐祸说他傻的，还是真心实意为他可惜的，都围在裴向阳身边对着他一顿猛夸。
谢兰这时候显得和他多亲昵似的，“五百万啊！你叔在单位里干，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呢！我们家向阳就是傻人有傻福不是，虽然脑子不太好，但运气不错嘛。”
张凤仙听不下去了，“你这话说的，要说命好，我们阳阳和你们家小子可没得比。方迢命多好啊，生下来有个科长爸爸，我们家阳阳除了五百万，也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做做全区小升初代表优秀学生了。”
谢兰一听更是气的脸色发胀，小升初那年，裴向阳不仅中了五百万，还在升学考试里考了全区第三。成绩出来那天，全小区的孩子都被家长指着鼻子骂，“连个傻子都考不过。”
谢兰看看她那肥头大耳，只知道吃吃吃的儿子，心里更加窝火。
面对这种场景，从小就受家长关注的大哥裴诀明和讨人喜欢的裴钰显然更加如鱼得水，裴向阳原本就说不清楚几句话，再加上性格有些腼腆，很快也就淡出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裴向阳趁着人多偷偷跑出去，跑到无人注意的拐角处，像只小鹌鹑似的探出一个脑袋，看到穿着黑色t恤、工装裤的少年。少年上半身的t恤和工装裤都已经洗的发白，可是因为他过分好看的脸，一点也不显得寒酸。
和裴向阳那种模糊性别的美不一样，少年孩童时就已经展示出了充满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五官更为凌厉。眉眼之间总有种无法描述的戾气。但仔细看，又只觉得是一种厌世的冷淡。
小升初后不过一年，或许是进入了青春期，贺笙的身高如雨后春笋一般拔高疯长。裴向阳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同龄人之间已经不算矮，可是一眨眼，贺笙已经一米七八了。站在贺笙面前的裴向阳，总觉得自己还是小学三年级那个小豆丁。
裴向阳看见他来，高兴地问，“你怎么、来了。”
少年看着他冲自己露出腼腆的微笑，心情不自觉好转一些。他又注意到裴向阳盯着他衣服裤子看的眼神。
裴向阳扯扯衣角，他们对你、不好吗？”
贺笙小学五年级那年，贺笙被一户人家收养。
两人都在外企工作，还是高管，生活非常体面。
陈太太说，是在报纸上看到贺笙的消息，非常同情这个孩子，所以才想要收养他。
当时陈婷还来过学校，给贺笙买了很多学习上的东西。
贺笙不肯出去见她，裴向阳问，“陈阿姨、都来了，你为什么、不出去啊。”
贺笙看了他一眼，有些古怪地问，“你希望我被收养吗？”
裴向阳知道这个叫做陈祚的男人，他是未来的互联网新贵，S城的优秀青年企业家。他的夫人时常举办慈善晚会，用来帮助那些失学的山区学生。电视新闻时常报道他们的消息。
上辈子裴向阳对贺笙的人生轨迹并不了解，他只知道，多年之后再见到贺笙的时候，对方成了江家的养子，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江家在S城是相当有声望的大家族，放在帝都也很有实力。可是多年来，江家的一些负面新闻就没停过，豪门常见的手足相残、父子相杀争家产、养小三、私生子等等情节，都能在江家找到对照。
裴向阳不清楚上辈子贺笙发生了什么，才成了江家养子，但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贺笙最后变成那样，和江家脱不了干系。
既然上一次贺笙提前脱离家暴，林芳霞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么这一次，肯定也能够做出改变。
裴向阳真心实意地说，“陈叔叔、陈阿姨、都、都是很好的人，你能被人、照顾、我当然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裴向阳的话起了作用，贺笙终于点了头，很快，领养手续就办好了。
贺笙又拥有了新的家庭。
如裴向阳预料，陈祚夫妇对贺笙的确很好，可是没过多久，陈祚夫妇的感情出现危机，争吵成为家常便饭。陈祚开始早出晚归，从一周回一次家，到一个月回一次家，到现在，已经三个月没回来了。
可是贺笙并不打算告诉裴向阳这些，世间所有一切不好的东西，他都不想让小结巴知道。
“挺好的。”贺笙说。
陈家家境不差，物质上也没有苛待过贺笙，可是他并不习惯接收来自裴向阳以外的善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像裴向阳一样耐心地对待他了。
而且，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从很早之前他就做好了，被任何人抛弃的准备。
裴向阳并没有怀疑贺笙的话，他其实偷偷去贺笙家附近蹲点了好几次，确认陈祚夫妇是真的对贺笙好才放下心。
裴向阳说，“这个暑假我、我不能来找、找你了。我要去、去外婆家。”
听见这句，贺笙微微攥了攥手指，但是他面上依然看不出一丝情绪，“嗯，好好玩。”
裴向阳仔细观察了贺笙的脸色，试图从他的口吻里或者面上看出一丝不舍，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裴向阳有些泄气，有的时候他觉得好像和贺笙关系特别好，毕竟这些年，只有他能走在贺笙身边。有的时候又觉得贺笙是一块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冰，无论他做出什么努力，贺笙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贺笙察觉到他情绪低落，心也微妙地瑟缩了一下。他微微抬了抬手，想要摸一下对方的脑袋安慰。
可是不知道顾虑着什么，仍旧没有伸出去。
裴向阳说，“你、你要想我。”
贺笙抿着唇，没有回答。
裴向阳又说，“我、我给你打电话。”
他执拗道，“每天都打。”
言外之意是，你要接。
其实在裴向阳主动向他靠近的那一刻，贺笙早就败在了对方那莫名的执拗下。他从来都是这个不服输傻呵呵的小结巴的手下败将。
“好。”
有了贺笙的保证，裴向阳这才高兴了。
方雅兰已经在喊他，裴向阳向贺笙招招手，“走、走了！”
贺笙的目光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重新回到人群，视线也迟迟没有挪开。
裴子江用生意赚来的钱买了辆车，那时候有钱买车的人家并不多，大街上也看不到几辆，大家都围在车旁稀罕地看。
临走前，裴向阳坐在车里，把陈望水叫了过来。
车辆发动的时候，裴向阳往陈望水手里塞了个东西。还不等陈望水塞回去，车子已经跑了。
张凤仙走过来，问，“阳阳给你啥了？”
陈望水低头一看，发现是两张体检卡。
之前裴向阳就和他提过好几次让他去体检，可是陈望水从没放在过心上。
夫妻俩相视一笑，“这孩子。”
·
车上，裴子江正和方雅兰聊天。
三兄弟坐在后座，裴钰正靠在裴诀明怀里睡觉。
裴子江透过后视镜看了裴向阳一眼，“阳阳，刚刚那个是你朋友？”
被看到了。裴向阳紧张地看了前座的方雅兰一眼。方雅兰是不同意他和贺笙交往的。
可是这些，裴子江不知道。他一心都扑在生意上，很可能连贺笙是谁都不知道。
方雅兰没动静，裴向阳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静默了片刻，裴子江说，“你那同学，好像是被收养的吧。”
方雅兰出声，“你怎么知道？”
裴子江说，“公司最近和普锐斯有合作，陈祚陈经理，就是阳阳同学的养父，一直有传和他老婆关系不好，两人都是公司里的高管，在公司里闹的也不太好看。但一直因为财产还是别的什么在扯皮，就上个月，夫妻俩终于离婚了。”
一声惊雷在裴向阳脑海中炸响。
陈祚夫妇，离婚了？
裴向阳猛地扭过身去，想要看贺笙，可是距离小区越来越远，他早就看不到贺笙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