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撞见幽会

戌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孙贤徵从国子监出来时,天空蒙着一层朦胧的昏黄色,像盖了一层黄沙。

府里的马车早已在外等候多时,他一出来,便钻进了马车,马车里不似外面风雪,暖烘烘的,他顺手拿起一个暖手炉搂在手里。

“天儿可真冷啊。”

马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到了昌明路,风雪之夜人烟稀少,驾车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格外清晰。

马夫驾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打开身后马车的小门,掀开帷裳对孙贤徵说:“老爷,前面走着的好像是您大舅哥,廖大人。”

“快去看看。”

孙贤徵掀开小窗,探出头来,浓浓的夜色伴着风雪,从身形瞧,倒是很像妻子兄长,头上已经顶了一层白。

“果然是大舅子啊!快上来快上来!”

廖知言也不客套,抖了抖身上的雪,进了马车。廖知言如今三十有七,如今在绥延做工部员外郎,为五品,整个人瞧着比孙贤徵憔悴很多。

“怎么在外面走着,这么冷的天。”

廖知言一脸苦相:“哎,不说了,都是糟心事。”

廖知言暖和了会儿,和孙贤徵说起讲学的事。

“这几日我真是抽不出身,不然定亲自去府上拜谢,收轩卓、轩楚听学,你多辛苦。”

孙贤徵瞧着廖知言打的一手官场腔,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辛苦,所以大舅子给我多少银子,没有个两三百两我可不干。”这话倒是把廖知言噎住了,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孙贤徵哼了一声:“大舅子,别客套了,都是自家人。”

廖知言顿时脸上臊得慌,便也不再拿腔拿调。

“轩卓省心,这些日子暂且不去,我差他有些事情要做。轩楚打小不在我身边,长歪了,整日心思不正经,妹夫可真的对他严厉些,把他扭正过来。”

提起廖轩楚,廖知言唉声叹气。

夜色深重,马车行驶在长长的昌明街上,渐渐变小,渐渐消弭于天地。

第二日未时,孙雪鸢午睡起来便唤了阿寿,让他去明远侯府接陈薇过来。

阿寿有异议,郡主那身形瞧着比普通男子都结实,还需要他专门去接护送过来?瞧着自家小姐的神色,阿寿还是去了。

不过一会儿便回来了,只他一个。

“怎么只有你一个?陈薇呢?”尽管陈薇身份贵重,贵为郡主,但两人已然熟识,陈薇不愿孙雪鸢那么喊他,孙雪鸢便喊她大名。

阿寿挠挠头,憨憨回道:“我去了没见着人,侯府的人说,郡主午时便出门了,应是早就到了,与我走岔了。”

“那么早?!”

阿寿点点头。

孙雪鸢让阿寿忙自己的去,自己找了狐裘穿上出门找陈薇去了。

孙府是个三进的四合院,第二道门之后的耳房有好几间,其中挑了一间来做学堂之用。

孙雪鸢从后罩房出来穿过抄手游廊一直到耳房,每一间都进去瞧了,没有人。

然后她跑去守门那里,问今日是否瞧见郡主来府。守门说瞧见了。

这就怪了。

陈薇来了不找自己,不在耳房,阿爹又还没散值,她能去哪儿?

总不能是去找小娘吧?

孙雪鸢神色有些紧张,她退回去问守卫:“二表兄已经来了么?”

“尚未。”

白色的哈气从嘴里涌出,孙雪鸢松了一口气,她差阿寿去接陈薇,就是怕见色走不动道儿的二表兄打上陈薇的主意使些什么污糟手段,毕竟郡主身份贵重,当朝也有搏一搏,身份飞跃的先例。

她既知道二表兄是何人,就不会不防。

况且陈薇再身形健壮,容貌也丝毫不差,是飒爽的英气女儿家,绥延的人就是喜欢瘦弱的,才会觉得陈薇那等身材健壮。依她看,她觉得那是最好的。巴不得自己也是那样。

春梓跟在孙雪鸢身后不出声,孙雪鸢走哪儿,她便走哪儿。

春梓觉得,自打小姐那次病了昏睡了几日醒来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也说不准,就是和以前的小姐有些不同了。

所以现在小姐的做法奇奇怪怪,她也见惯不怪了。

孙雪鸢带着春梓漫无目的地走在府里,冷风吹过,冻得耳朵通红,她把手放在耳朵上捂片刻,手便也冷了下来。

她边走边想,越想越难以置信——陈薇不会找周正去了吧?

周正那张冷脸,很难有人不贴他冷屁股。她……不会好那口吧?

想到这里,她便换了方向,往临湘别院走去。春梓跟不上孙雪鸢,小跑了几步。

孙贤徵申初散值,回到家小歇片刻才会去讲学。

前来听学的要不就是像廖家兄弟这般的亲信,要不就是推脱不开的朝臣之子。孙贤徵脾气怪,一位难求,所以真的混不吝早就被孙贤徵逐出“师门”,像陈薇这样是外门女子的更是没有过。

她匆匆走至临湘别院,远远的,便听到了踏雪的叫声,欢快而期待。

孙雪鸢此时心里有些着急。

倒不是怕陈薇喜欢周正或者是周正让陈薇吃了闭门羹,周正过于刚直,陈薇又很硬气,要是起了什么不可调节的冲突,周正以后报复陈薇怎么办。

说到底,还是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她心里,周正就是此等“君子”。尽管周正此生已经不再给她冷脸,让她热脸贴冷板凳了,她那种朦胧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等等。

事情好像有些不一样。

在她模模糊糊的朦胧记忆里,好似从未出现过陈薇这样一个人物。

二表兄也从未来府里听过讲学。

她也未曾跟父亲要过一个叫阿寿的家奴。

再往前,她也不曾一次两次救过那个冷脸淡漠的少年。

她朦胧的梦里,她就是很执着很赤诚而热烈地爱了一个人许多年,上赶着对他好,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无论对方的态度。

更遑论,会做出把周正丢出府这等荒唐的事。

她的脚顿住,在雪地里大口呼吸着。她的胸口闷得紧,心脏如鼓捶动,像是胸口里马上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孙雪鸢冻僵的手紧紧按住胸口,踏雪的声音牵动了大壮的,两只你吠叫我便吠叫得更换,孙雪鸢耳鸣起来反倒听不见了,她脚步虚浮,瞧着马上就要倒下去。

还是春梓扶住了她。

“小姐,怎么了?又犯病了?”

说着春梓就要叫人喊李郎中来。

孙雪鸢制止了她,让春梓把自己放在雪地里缓一会儿。少女坐在硕大的雪地里,像一只傲雪绽开的花,红红的一团,小脸惨白。

她坐在雪地里歇了好一阵子,脑子里复现了无数画面,脑袋胀痛几欲炸裂之际,好像突然有一根弦砰地断掉了。

然后世界,清净了。

她脑海里出现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事情好像是因为她一开始的举动就谬以千里了,与她朦胧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一点都不一样了。

这时,孙雪鸢才察觉到冷意。

春梓见孙雪鸢搭手,顺着把她拉了起来。

孙雪鸢的头发有些凌乱,背后有处团在了一起。她站起镇定地拂拂身上的雪,才又往狗吠处走。

她提着心脏叩响了门无人回应,便轻轻一推。

屋内陈设干净整洁,到处都是书卷气,却没有一个人。

孙雪鸢心口的气再次放下,疑惑再次放大。

陈薇到底去哪儿了呢?

僻静的亭子背靠月洞门,冬日的树枝干枯,落了白,一旁抄手游廊静谧无人。

周正走至亭子中心站定,转过身来,瞧着同样爱着一身正红的女郎。

“郡主有何事,不妨直言。”

陈薇也走至亭子中心,低下头,从厚重的袍子下掏出一包东西,推了过去。

棕黄色油纸包着的东西鼓鼓囊囊,正中央贴了一张红色四四方方的纸,纸上写着小字,周正只冷眼看着眉头微皱,反问一句:“明前茶?”

陈薇应声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今日是廖轩楚第一日听学,廖知言早早嘱咐廖轩楚一定要早点到。

管家一遍一遍催着,廖轩楚十分恼火,偏管家又是个软棉花,多重的拳头打上去都软绵绵的,他最后被烦透了,只无奈地出了府门。

由管家亲自陪着,瞧着真的进去多时,不会糊弄偷跑出来,管家这才吩咐马夫调转方向回府。

廖轩楚来过孙府几次,并不太熟,信步漫走,听着有声的地方便走了过去。

他站在抄手回廊起始处,瞧着亭子里一男一女在说话,手好像还交叠在了一处。

廖轩楚素来最爱瞧此等事,想来他们也和他一样,便站在那儿瞧了一会儿。

他瞧见亭子里本十分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男子脸上渐渐缓和了神色,随后将女子手里推的东西接了过来,并颔首说着什么。

看着还挺亲密。

他走近了几步,越瞧那男子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廖轩楚摸着干干净净的下巴,摩挲着并不存在的胡茬,忽然灵光一现。

他想起来了。

那男子是表妹孙雪鸢的童养夫。他震惊了。

现在冰天雪地的在此等无人处幽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