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是冬雪山间松木的香气,孙雪鸢强迫自己从周正脖子间的那道划痕别过眼,心里有些复杂。
刚看到是震惊,虽说已经与周正井水不犯河水了,但到底他待谁都是那副冷淡模样,她以为周正前世就算不爱自己也不会有旁人。
但是现在,心底里那点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开始发酵,孙雪鸢的脸色有几分抹不去的难堪。
她甚至有些恼怒,他凭什么。
有些瞬间,她想冲上去揍周正,那些愤怒里没有喜欢,只是觉得那个笃定是自己的东西,很多年后才发现早就被背叛了。
那曾是她心里不可亵玩的高山之雪。
孙雪鸢眸子里似起了火,心底里不断有声音叫嚣:揍他揍他。
可如今,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她连替前世的自己报仇的立场也没有。
孙雪鸢深深吸气,冷静,冷静。她暗暗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周正跟你没有关系。
心里翻腾了好一阵子,孙雪鸢的眸子才重新平静。
她客客气气行礼貌:“兄长,大壮不见了,我以为在你这儿。敲门没声儿,以为没有人就进来了,多有冒犯。”说罢,她便退出房门去。
房门大开。
冷风吹进,周正打了一哆嗦。
昨天散学时,孙贤徵说第二日两位女郎不用去听学,自行安排便好。
午时,孙雪鸢没有同父亲、小娘一起用食。而是让小厨房专门做了一些辣菜,陈薇也喜欢。她摆了一桌子热菜等陈薇来。
大壮被肉香吸引回来后早就吃饱喝足偎在炉子旁,不一会儿,阿寿便把陈薇接了过来。
陈薇一进门,便瞧见孙雪鸢木藤条编织的东西。
“怎么着,孙大小姐做手艺人啦?”陈薇打趣。
孙雪鸢把她拉到桌前:“不是,等做完你就知道了,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都是你爱吃的。”孙雪鸢葡萄一样的眼珠子黑亮黑亮的,眯着眼朝陈薇笑,陈薇自然也很开心,聊起昨日的事情。
“说真的,你二表兄真挺讨厌的。”
“可不是。”
孙雪鸢往嘴巴里丢了一粒辣花生,她今日叫陈薇来,就是想说说二表兄,总不能一直这样让陈薇被缠着。
两人脑袋凑在了一起嘀嘀咕咕。
下午,耳房里。
廖轩楚刚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打开看了半天,嘴上的死皮被他揪起了几片,站起身,隔了一个书案,放到昨日陈薇坐的那里。
周正余光瞥见了,将目光收回,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就在这时,耳房门口处陈薇歪进来一个脑袋,笑嘻嘻地唤廖轩楚:“廖轩楚,出来!”
廖轩楚本来低垂的眼睛,霎那有了光彩。
他腾地一声站起来,身前的书案发出长长的摩擦声。廖轩楚笑了下,将挂着的衣角从书案上拿开,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陈薇和孙雪鸢将廖轩楚引到那处偏僻的抄手游廊上。
孙雪鸢笑眼弯弯地站在陈薇身旁,陈薇一进抄手游廊站定便单手斜倚着柱子,正好撑在廖轩楚面前,神色柔和,英气里带着几分勾人的神情。
“廖二,本郡主好看吗?”陈薇说时还撩了一下头发。
廖轩楚有些结巴,意料之外,瞬间嘴角扯到耳根子:“当、当然!郡主的美,没有人比得上。”他哈哈笑着,孙雪鸢歪了下头,白了二表兄一眼。
廖轩楚心中前所未有的得意,谁说郡主瞧不上他,郡主可太瞧得上他了。
“郡主,你看,要不今日散学,我们……”
陈薇的指头按在廖轩楚的嘴唇上,制止了他说话。
“嘘。”陈薇说话慢慢的,像一颗草在心上慢挠。
廖轩楚下流本色立马就显现出来了,猴急又碍于郡主身份,只原地焦躁。
“廖二,你喜欢本郡主,是不是得有些诚意啊?”陈薇特意强调诚意,廖轩楚听着这话觉得有戏。但郡主比他有钱,比他有权,他一时半会儿有点磕绊,“郡主……可有喜爱未曾得到之物?”
陈薇的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圈点在廖轩楚的胸口:“你。”
廖轩楚抑制住狂喜,嘴角压了又压还是沉不笑意。
突然,陈薇食指变掌,将廖轩楚推了一下,后者险些跌倒。
“郡主这是何意?”
陈薇撑墙的胳膊放了下来,往旁边走了几步,唉声叹气。
孙雪鸢走上前来,“二表兄,郡主特意寻我打听你,”她瞧见廖轩楚脸上的笑意,下一句话锋一转,“我当然什么都不能瞒,我跟郡主说她没机会了。”她又瞧见二表兄着急了。
“怎么会没机会呢?我未娶郡主未婚,这是天造地设啊!”
“啧啧,二表兄,你院子里一大堆小表嫂子,你想让郡主……?”
廖轩楚顿悟了:“哦~!这是小事,我这就去把她们都遣散,有多远滚多远。”说着抬脚就要走,孙雪鸢抬手拦住了他,低声跟他说,“二表兄,你这样讲,郡主会觉得你人品不怎么样。”
孙雪鸢挤眉弄眼给他使颜色。
良久,廖轩楚正正衣衫,衣冠楚楚,对陈薇施了一礼:“郡主,容廖某去好生安置,一会儿便回。郡主且等我。”
孙雪鸢又凑上去:“怎么安置,怎么优厚,声势越大才越显得有诚意。二表兄加油!”
他仔细瞧了这位表妹,圆脸杏眼,笑起来月牙一般,黑葡萄似的黑亮的眼仁,香腮白里透粉,两颗虎牙露出,还挺好看,顺眼极了。
廖轩楚意气风发地走了。
孙贤徵今日来得迟,就算迟,到了耳房,廖轩楚的位子还是空的,他多看了几眼。
“今日,给诸位讲点别的。”说罢,从外面进来一位武教。
绥延国近日天寒,风寒频发,有好些文臣上不了朝,称病在家,无法为国尽力。
孙贤徵请了武教来,是想提醒大家,进学固然重要,但身体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希望各位重视起身体来,再进行一些锻炼。说罢,便将今日主场让给了武教。
武教在上面言谈,周正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书页上的手指停住,抬眼仔细打量起武教来。
块头大,身材强壮,络腮胡,浓眉大眼。
周正的手指在书页上搓捻了起来。
廖轩楚前脚走,后脚孙雪鸢就让阿寿跟了上去。
不到一个时辰,阿寿便回来了。
廖轩楚动静确实弄得很大,他院子里的那些女子走时,每个人都背了好些金银细软,街上许多人还议论纷纷,廖轩楚还当街“大义凛然”了一番,表示以后都不会再纳人。
廖轩楚的心迎风动的激扬,围观的像在看猴儿。
阿寿这么一说,孙雪鸢和陈薇会心一笑。
估摸着时间,廖轩楚也该回来了,谁知她们刚到摆开家伙什,廖轩楚就跑着来了。
还真是,心急!
廖轩楚从没这么赤诚过,他跑到偏远的八角亭看见表妹和郡主在煮着热茶,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郡主,”他急匆匆地开口,兴许是想到临走前表妹交代的,便又站好了身子挺起要背,摆出一副唬人的正经样子:“郡主,我都料理好了。”说着便试探性地将手探向陈薇的肩膀。
陈薇拿茶杯的手顺势往上,一倒,浇在了廖轩楚的手背上。
廖轩楚哎呦一声跳脚,很想生气,活生生压了下来,献上一副笑脸。
“郡主,烫疼我啦~!”
孙雪鸢嘴里那口茶差点喷出来……
陈薇不再“表面功夫”,话锋凌厉起来:“就你,也配碰本郡主一头发丝?”
廖轩楚听着语气不大对劲,绕到陈薇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谄媚地笑:“就喜欢郡主这样。”
陈薇想呕。
孙雪鸢想,二表哥这么恶心,一院子的小嫂子是怎么愿意跟他回去的。
“郡主,跟我在一起,你想做什么便做,想要什么我都……啊啊啊啊啊!”廖轩楚说着咸猪手又往陈薇那儿伸,话还没说完就被撅了手,“疼疼疼疼疼。”
孙雪鸢喝着茶看戏,敢情二表兄是一张空头巧嘴加上那张迷惑性的好皮囊骗的。
莫说陈薇是郡主什么都不缺,绥延但凡有点家世的,他都骗不上,这样一想,她那些小表嫂子要么是苦寒家出身,要么生计难继。
攻人短处,利以诱之,又背信弃义,该死。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蒙面苏五吗?”
廖轩卓半跪在地,手被掰着,巨痛使他五官扭曲:“知道知道,就整日蒙着脸的苏家老五么。”
“知道,那就好。前年对我出言不敬,被我毁了容,”陈薇凑近,慢慢地说,“没、脸、见、人、了。”
廖轩楚恐惧的双眼放大,顿时明白了:“郡主,求您绕过我,别跟我一般计较,再说我都为您散了一院子的女子和家财了……”
陈薇才不听这些,登徒子竟然敢对她生脏心思,她拿出明晃晃的短刀,贴在了廖轩楚的脸上。
廖轩楚这时候瞧见一旁的孙雪鸢大呼救命,孙雪鸢本不想管,结果听到他说——
表妹,你救我,我告诉你一件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