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个孙府都被吵醒了。
原本祥和宁静黑暗的孙府,点起了盏盏亮灯。
孙贤徵的寝室外,孙雪鸢手里牵着一条绳子,另一头系着一个人。
孙雪鸢一脚踢到廖轩楚的膝窝,他被迫跪了下去。
廖轩楚气愤,想骂什么,孙雪鸢一记响子敲上了他的脑门:“你闭嘴。”
吱呀一声,孙贤徵的房门打开,里面涌出橙黄色的暖光。他披了一件外衣从阶梯上走了下来,边走还边瞧,自家闺女这是牵了个什么。
走近一看,是廖轩楚,吓了一跳。
“哎呦呦闺女,你这是搞什么,快放开你二表兄。”
廖轩楚一听:“是啊,快放开我,疼死我了。”
下一秒,孙雪鸢将事情大致经过说给他爹听,他爹身子抻直,披着的衣服滑落,胡子气的被吹起,登时跳起来照着廖轩楚就是一拳。
咚——结结实实的男人的拳头打到廖轩楚脸上。
“你这竖子,竟敢对我闺女做这种事!”
想他孙贤徵宝贝了十几载的女儿竟然被这么对待,老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叮铃咣了的揍人声响彻院落。
近身之处只有周正、春梓和管家,春梓眼睛似刀子,恨不得把二表兄长千刀万剐。
揍了许久,廖轩楚头发散乱看不清模样,孙贤徵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叉腰站在原地:“你个畜生,她是你表妹!你姑母的女儿!”
“绥延哪有这般违背纲常之事!”
廖轩楚跪在原地不吭声,低垂着头,等孙贤徵打骂够了,才不满地颤颤巍巍地说道:“鸢鸢表妹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为何不能……那样。”
声音不大,把在场的人惊呆了。
此时一巴掌再次盖在廖轩楚的脑袋上,是廖小娘。
“谁准你胡说!”
廖小娘从另一处院子过来,此时也如刚听到混不吝的话时那般生怒。
廖轩楚白日里受了一肚子气,晚上又受了几顿毒打,此时气性上来了:“我哪里胡说!大姑母是廖家收养的义女,鸢鸢表妹就是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就是可以!”
“鸢鸢表妹与我相成,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也好过姑爹眼睛都被外人给糊住了,净把好的给了外人!”
廖轩楚气愤地指着周正,不满地说:“他就是那个什么鸟占了什么鸟窝!”
孙雪鸢:……真行。
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开口的周正开口了,声音冷漠:“老神仙说这乃是命定之缘,容不得你来怀疑,再者说,廖二公子这等行径……”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猪狗不如。”
一旁的孙贤徵觉得很对:“对!猪狗不如。”
孙贤徵气的大冷天用衣摆扇风:“管家,去请廖大人过府来。”
“小娘,救我……”
廖轩楚将目光投向廖小娘,小娘瞅他一眼,背过脸去。
孙贤徵当然不会让自家闺女受委屈,孙雪鸢清楚。
是以手里的那头绳索一丢,便跟孙贤徵行礼告辞了。
绳索一头因廖轩楚的挣扎而乱动,像一条泥土地里的泥鳅,廖轩楚此刻以一种十分屈辱的姿势跪在院子里,没有一人上前为他松开。
孙雪鸢将要走出父亲寝院时,忽然止住脚步望向远处的周正。
从来不沾一点事在身的少年,此刻却如一棵松一般傲立在那里。晦暗不明的月色下,孙雪鸢也瞧不明白了,皱起眉头。
孙雪鸢打了一路的哈欠,回去便躺下。春梓将屋子里残留的木藤条收拾好,手上动作之时,开口赞叹:“小姐真有先见之明。”
孙雪鸢哑然,她本是想着陈薇若来此处同她一起睡的话,二表兄也许会惦记。
倒也真是防着二表兄,没想到是对自己。
她翻了个身,朝着床里面躺,小巧的脸压在手掌上,嘴巴也歪了一些。她回想起晚上矮柜子里的情形,鼻尖似乎还隐隐能闻到清冷的松木香气。
孙雪鸢挥挥手,转过头问春梓:“春梓,你闻到房里有什么味道吗?”
春梓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嗅了嗅,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啊。”春梓悟了,从一旁的木盒子掏出熏香点燃。
她家小姐总是吃药,总是疑心身上带着药味,所以经常会熏一熏。
好闻清爽又带着暖意的橘子香飘进鼻子里,孙雪鸢想,定是她多虑了,然后她将身前的厚被子拢了拢,头埋进了被子里。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便浮现出朦胧的前世场景。同样是个冬日,到处都是洁白的雪。
周正出门去,在一旁瞧见的孙雪鸢立马扯了毛绒绒的脖套跟了出去。
寒冬路滑,街面上许多地方洁白的雪因着人走变成了黑的透明的光溜溜的冰,前面周正大步走的又快又稳,后面急于跟着的孙雪鸢摔了一跤。
其实也没有多疼,发病时候比这更疼。
揣了别样心思的孙雪鸢朝着前面的清冷少年哎呦大喊,可她在冰上坐了许多,喊了许久,前面冰上走着的少年始终不曾回头,哪怕一眼。
就算她或怒或叫,周正好似不与她相识似的。
她自己在冰上坐的反过劲儿来,才无趣地爬了起来,脸上神色不悦,嘴巴撅起,拍打着屁股墩儿上的赃物。
阴沉的天气灰蒙蒙的,她就那么撅着嘴,脸上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守在府门处。等周正回来时,她一声令下,府上的下人便受命将周正绑了起来。
他双手背后,绳子在他的手腕上绕了几圈。孙雪鸢也不恼,脸上是明媚皎洁的笑意。
她将周正手上的东西一抛,吩咐道:“去,给正哥哥送回去。”
然后,她便心满意足地用食指勾起周正的手往外走。
周正踉跄着,一脸勉强。
路上的行人都能看到,孙雪鸢却走的格外开心,她故意不去看周正的眼睛和冷到冻人的眼神,心里只想着,我想要的便都要得到。
回去之后,周正扔她送的东西,扔的更凶了。
她抱着冬日的暖手炉,不见一点不悦之色。
孙雪鸢突然睁开了眼睛,还能听到春梓悉悉簌簌的声音。
“小姐,做噩梦了?”春梓走了过去。
孙雪鸢摇摇头,脸上有些苍白。
孙雪鸢问起春梓,周正回去了没有。春梓去外面看了一遭,说临湘别院的屋子灯是黑的,周少爷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孙雪鸢呢喃着。
孙府外长长黑黑的街道上毫无一人,朦胧的月色映雪,街道上走着的人如一颗不起眼的微尘。
周正从一暗处走了出来,瞧着那位面如死灰的廖家二少爷一步一步往前走。
廖轩楚行如此之事,明着是冲孙雪鸢,其实是冲着挤走周正,惦记孙贤徵的家产。谁都看的明白。
这件事让廖父很丢面子,而要平孙贤徵的怒火,却不是一顿骂一顿打消得下去的。
孙贤徵没有捅至官府,也是看着亡妻的面子,想着亲戚之间不必闹得过于僵硬。
廖轩楚被赶出府悔过。廖大人坐着马车回府,勒令他十日不许回家。
自小学业不佳的廖府二少爷并不像廖轩卓一般人中龙凤,他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老二扮演着无能者的角色,再长大一些,心思就放在了玩弄女人身上,说起立身之本,一点儿没有。这惩罚对廖轩楚而言,属实不轻。
廖轩楚看见了前面的周正,并不搭理,耷拉着肩往前走。
周正缓步走至廖轩楚身前,拦住了他。
“怎么,看笑话也不用跟着看吧,夺人鸟窝的乡下泥腿子。”廖轩楚对周正印象一点都不好。
周正一把抓住了廖轩楚,力道从手指传到他的肩上。
“这十日,不知廖二公子如何度过。”周正的声音慢而冷漠,却针针见血,刀刀腐肉:“摇尾乞怜?拾人残物?”
曾锦衣玉食的官家子弟,是怎么也受不了这样的,但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样。
廖轩楚像是被刺激到了,父亲的话囫囵,但周正的话切开血肉,什么都清晰地显露,他仅有不多的自尊被刺痛,挣开周正怒吼:“要你管!”
说罢便拖着残体向前走去,眼里的泪珠子却不受控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周正的声音便在此事传来,不远不近。
“做个交易。”冷冷淡淡,无波无澜。
廖轩楚不屑地往前走,周正却并不急,站在远处抬头看月。
这种感受他最清楚,他知道,廖轩楚一定会回来。如他曾有的往日,自尊被碾碎在地上时他也抗争过,但自尊不能让他活下去,不能让他不饿肚子。
小小的他在一众公子哥的戏笑下,捡起施舍的脏掉的食物,带回了家。
小小的手捧着窝头洗去脏污,捧在手里。他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成父亲交代的事。
他不能死。
孤寂无声的街头,寒风吹过,大户人家门口的灯笼轻轻晃动,流苏摇来摆去。
周正身子尚未在寒风中站冷,廖轩楚便折了回来。
他别扭地不去看周正,但询问的话已经出口。
“什么交易?”
周正脸上凄楚地笑,仿若看到幼时的自己,一个被迫低头的灵魂。
“十日我予你食物。但,你要告诉我——”
“是谁,指使你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