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携手游(4)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随着安娅从西班牙广场暴走到拉斐尔墓,又一路走到因《罗马假日》而闻名于世的另一处著名景点──特拉维泉。这个大概是世界上最有名的许愿泉了。

“据说如果你背对泉水将手中的硬币正好投入泉水中,那你就会再来一次罗马。因此,总有成千上万的游客千方百计地抢占在泉水边。”因为前两天已经到来此地游览过一番,因此安娅摇身变成导游,说得头头是道,“我第一天就已经来过这里了,而且按风俗抛了一次硬币。不过,今天我还要再投一次,这样我就可以再来两次罗马了,对吧?”她调皮地问他,还没等他回答,自己倒先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太贪心了?”

谭易江并没有笑她,掏出一把硬币带着鼓励的口气,“那就多投几次,这样即便上帝忘记了,罗马的土地爷收了你这么多好处,肯定也不忍心不答应你的。”

安娅开心地抓过硬币,像其他游客一样,郑重地将硬币从左肩向后扔进了泉中,并且笑着大声高呼,“祝福我吧,下次我一定要和姜澎一起来这里!”

她喊得那样自在高兴,仿佛要向全天下昭示她的幸福。谭易江却觉得心里涩涩的,前一秒还留在口中的冰激凌的香甜,此时却变了滋味,冰凉凉的,冷着他的心。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问道,“为什么这次不和男朋友一起来意大利,罗马应该是个适宜恋爱的城市。”

被他这么一问,安娅忙替姜澎辩解,“他工作忙,这次没时间。我们已经约好了要等结婚时再来这里度蜜月。”不知怎么,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脸上也带着维护的表情。但眼底的遗憾,却是掩也掩不住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安娅忙把手里剩下的硬币塞在谭易江手里,“阿扎西,你也快许愿呀。”

谭易江乖乖地照做,不过嘴里却也默默念念有词。安娅有点好奇,忍不住问他,“你下次要是再来,希望和谁一起来?”她永远是这样,说话没有心机。等说完了才觉得自己唐突,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但见谭易江含笑不语并不生气,只是柔情脉脉地看定自己,不由心里一唬。

安娅猛然想起,苏洛曾经告诉她,谭易江身边历来美女如云,换的比他们公司的主页都快,但每一个女伴似乎都是昨日黄花芳华匆匆刹那谢了桃红,因此直到现在,万众瞩目的女主也没有现身。想到这,突然自觉不自在起来,缓缓走到一边,脸上流露出凝重的表情。

谭易江并不知道她心里这会儿想着什么,见她神情少有的凝重,还以为她仍记挂着刚才问她男友不能陪她的话题,因此就忙使尽百般伎俩逗她开心。他懂得那么多,一点点小故事就被他描述地妙趣横生,旁征博引,一路走来几乎就把古罗马的历史说书一样讲给她听。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主动献身凯撒时,把赤身裸体的美艳躯体包裹在一张毯子里的经典传奇,被他那张利嘴一说,就成了古罗马版的“图穷匕见”,“秦王嬴政命差点,打开地图一看,竟然是荆轲这疯子准备好的一把利刃。凯撒待遇好多了,灰色狐狸毛毯子缓缓地一寸寸在他面前展开,□□的埃及艳后就蛇一样地贴上来。不过在我看来,殊途同归。虽然最后凯撒是死在刺杀者的匕首上,可其实那匕首上怕是早就浸了因这个女人而引发的仇视。所以说到底,凯撒这样的英雄,最后还是把命丢在红颜祸水的温柔陷阱里。”

他说的那样尖刻,安娅微微变了神色。她出奇地爱好莱坞老电影,虽然对古罗马的历史并不熟悉,但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埃及艳后》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华服丽影,江山万里,儿女情长,历来都是最能赚取她眼泪的一部戏,而且剧中埃及艳后和凯撒那纠缠着礼仪和□□的感情,也让她觉得那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全是假的吧?不由忍不住出声反驳,“那可能都像你说的那样,全是假的。女人要是肯投入一份感情,总会带着爱的。再说她连儿子都肯为他生,怎么可能会不爱他。”

这话不知道那里却激怒了谭易江,他反唇相讥,口气离奇的冰冷,“你凭什么认为?女人肯生孩子就是因为爱这个男人。有的时候孩子不过是她们的筹码罢了,甚至那孩子就是她们谋杀爱她们的男人的利刃、□□、绞索。连孩子都不放过,最恶毒的就是你们女人了。你们女人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就在男人面前百般讨好千般温柔,可一转眼,不知道那手里就捅着什么刀子呢?”他火气大得吓人,眼睛喷着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咄咄的逼视着她。

安娅被他这样劈头盖脸地一番怒斥,先是吓得不知所措,等领悟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对女性的污蔑,不由恼怒想说些什么。可是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着完全哑口无言,气急了一跺脚转身就走。

谭易江也不是不明白,刚才的确是情绪失控,只不过他话一出口,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只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人五马分尸后又□□裸地摊开来摆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在被人鞭尸,也是气急了。等安娅转身从他眼前消失,才明白自己刚才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竟连安娅都骂了进去,赶忙追了上去。

等他追上安娅,安娅却怎么也不肯理他,他伸手想拉住她,安娅立即跳得老远,就那样隔着人来人往的人流板着脸远远看过来,冷晶晶的黑眸子里噙着的泪,让谭易江只觉得心如刀绞,慌忙赔礼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刚才的话里并没有骂你的意思,你别多心。”

她只是不说话,忍了又忍,眼泪不可抑止的流出来,声音却从未有过的严峻,“你污蔑女性,你凭什么这么说呀,难道你母亲生你是因为有特别的目的?你凭什么这么指责,凭什么这样不讲道理?”她想来是气急了,嘴角微微哆嗦。两个人离得有一段距离,因为周围不时有游人从他们面前经过,谭易江心里有苦说不出口,再见到安娅委屈的样子,也就心一软,慢慢走近她,“对不起,我错了。”

他说得那样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软地好像一片云,只不过那云低沉地好像晕着水汽,安娅只觉得心头被乌云笼罩着,气压低得好似让人喘不过气来,抬起头才发现是他立在自己面前,他的身影头在她身上,遮住了阳光。

谭易江很高,安娅站在他面前只刚刚到他的肩膀。安娅把头扭向一旁,黄昏灿烂温暖的阳光洒下来,把两个人的身影拉的老长,那个贴在自己身畔的高大影子微微倾斜着,好像也带着歉意。安娅的心也就软了。

安娅本来就不是计较的人,一会儿也就忘掉了。不过在心里,她却对另一件事有了打算,她自认和谭易江是萍水相逢,人家这样帮她,她自然会铭记于心。但是她也明白,等回了国,大家又都会回到各自不同的生活轨迹上,是绝不会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各自走着各自地道路。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都不说话地并肩向前走。原本说说笑笑倒不觉的什么,这会儿突然沉默下来,说不出的尴尬。

一位路边替游人画像的艺人走过来问他们可要画像,谭易江正想着要哄她欢心,因此想也没想,就已经掏出一张大钞,要求给安娅画一个小像。安娅原想制止,可看那画家衣着褴褛颇为潦倒,她自己就是学美术的,想到这画家落魄得要靠给游人画像为生,也就忍着不再出声。

但安娅却不肯要画家给她画像,因为钱是谭易江出的,她推说应该是给谭易江画像。谭易江却又推辞不肯,两个人不知怎么又僵持不下。等看到画家掏出一大把铅笔站在他们俩旁边无奈地瞪着眼睛看两人,安娅眼珠子一转,提出希望借用对方的工具自己动手来给谭易江画。

她原本是计划着,等画画完了让谭易江再签个名,带回北京后送给苏洛当礼物,看还不把这小丫头片子给震晕了?因此便强推着谭易江坐在座位上。

谭易江起初那肯,但想到刚才自己出语严厉伤了她,加上安娅软语央求,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

看谭易江一脸的不自然,安娅乐了,“我可是5岁就开始学画画,怎么?还不相信我的手笔?”见她重新露出笑颜,谭易江只得乖乖坐在那里,不过神色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淡定,不停地问她,“这样可以吗?那样可以吗?

安娅笑着摆摆手,“随便,随便,反正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潇洒英俊盖世无双,再怎么样都是帅哥。”被她这么一哄,谭易江自然是心花怒放,但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正襟危坐,不敢再动半分,完全由得她摆布。

从小学画时,安娅很喜欢铅笔,总觉得铅笔灰灰的线条带着一种疏朗而自然的美感。直到现在,她还养成了一大爱好,收集各种铅笔,但她偏爱的还是自然的黑色,不浓不淡,清清爽爽,因此没事时也爱爱两笔素描。只见她手握着笔,画得很认真,完全不是平时娇俏的模样。一笔一划画得胸有成竹,偶尔画得困难处,不由入了神,颦着眉紧紧盯着谭易江,吓得他眼珠子一动也不敢动一下,唯恐坏了她的兴致。

一阵风起,几丝落下的碎发吹到安娅眼角,她轻轻撩起别在耳后,但软软地随着风轻轻抚着她颈间那抹如玉的雪白。谭易江却觉得那发丝直直地拂在他脸上,微微地触着自己的脖子上,一直痒到人心里去,不由身子微微一动。但立马觉得不对,赶紧又坐整。他从没有静静地纹丝不动地坐了这么久,只觉得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像极了5岁那年的暑假,自己不肯睡午觉,到了和小朋友约定好的时间却困在家里出不了门。偷偷从床上爬下来,绕开熟睡的保姆,溜下楼来,打算从一楼姥爷书房的窗口偷偷地翻出去。哪知道刚进书房,姥爷却突然推门而入,并拿着电话和人长谈起来,他进退两难吓得只好俯在门后不敢动弹半分,幸而那次姥爷直到出门都没有发现他躲在门口。所不同的是,那时自己只觉得时间太慢,短短几分钟仿若一世,但此刻他却觉得时间太快,内心巴望着,希望这短短的几十分钟最好就是一世。

再抬起头时,大功告成,安娅不由眯着眼自己先欣赏起来。虽只是最简单的素描,却将谭易江的神态描绘得很入神。尤其是此刻他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安娅自觉十分满意,不由对着他灿烂一笑,招手示意他来看,并顺手把手中的铅笔递给他,“快,给我签给名。”谭易江不明就里,“怎么你作画,还要我签名?”她却只是抿着嘴笑,不肯说出原因。

谭易江也就不问,提笔就写。原本画纸还有大片空间,他却刷刷刷就将自己的名字挤挤扛扛地署在她落款的前面。安娅原想制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安娅的字潇洒灵动,不似女子颇为硬朗,两个人的名字列在一起,倒是颇为登对。

“哎呀,原还想让你多写几个字呢?你都写到这么靠边了,还怎么写呀?”她抗议似地小声叫起来。

谭易江搞不懂她的意思,“让我写什么?”

她想了一想,才期期艾艾地斟酌着说出,“是……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是你公司的员工,也就是‘江米’一枚了。我和她打赌要搞一个你的签名送给他,就想着让你在这幅画上签了名再送给她啰。”说完,内心祈祷,洛洛,可表怪我哦,我可没有说出你的名字的!

“你朋友,哪位呀?”谭易江一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像,一边忍不住逗着她开心。星际动漫历来是美式做派,企业文化自由活泼,有不少女员工对他芳心暗许,他也不是不知道,甚至有更豪放的还曾借着新年酒会之际向他大胆示爱,对此他最多也是莞尔一笑,没有下文。因此听安娅这样一说,他倒觉得无所谓,只能说明自己在员工中颇得人心。

安娅那里肯说出苏洛的名字,自己可不想让洛洛她成为继“电梯小姐”之后星际动漫的又一个话题女主角,因此低着头想着该如何应对。

看她急得团团转,谭易江倒是难得幸灾乐祸,一伸手把那画卷好码起来放进自己的背包,还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这张画把我画得眉毛都挤成一团了,我看还是不易向外流传了,省得破坏我在员工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先没收了。”

安娅苦着脸哀求,轻摇着他的手臂抬着头望着他,满眼的祈求,小嘴撅着,说不出的诱惑。谭易江不由感叹,这样的诱人犯错她自己浑然不知,真是像极了小孩子,毫无心机,心无旁骛。他不是不心动,只得无奈地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那干脆我就牺牲一下色相,送她一张我的签名照片得了,还是露腹肌那种的,行了吧?”

他这么一说,安娅被他逗得忍不住大笑出声,嚷着要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唯恐他不认账,作势还要和他击掌为约。

她的手掌滑腻,皓腕如雪,和他的掌心贴着只一瞬就划过,像一块暖玉。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握住,她已经转身笑着走开。

谭易江多想,就此,在这里,这个充满恋爱色彩的城市,和她定下君子一诺,此志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