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泪凄然(4)

她慌乱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水触到眼睛,早已干涸的两眼枯泉又开始汩汩地往外冒着水花。她恨恨地拍打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平静下来。

忽然听到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吓得她立即不敢再动。屋外的女子说着意大利口味浓重的英语,那字句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了很久,才明白对方是旅馆的侍者。她犹豫了半晌无奈地打开房门,身着红白裙装制服的一位高个子女侍者推了一辆小餐车进来,看到她,眼角里含着一抹意味暧昧的笑意。“sweetbreakfast”,”aletteryouboyfriendforyou”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安娅却只听到了这么几个单词,茫茫然接过她递上来的信笺。侍者在她面前摆满了一桌丰盛的早餐,然后转身离去。

那信纸挺括,拿在手里硬硬的,厚厚地好像有很多页,她低头看到那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笔迹,信封署名的最后一笔是个江字,几乎是一笔完成,毫无停止,最后一笔微微向上飞起,有直冲云霄的气魄。安娅想也不想,随手扯烂了把它丢在碎纸篓里。

只一瞬间,她就下定决心,她要离开这里,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家去,她要回家去。

心意一下,她慌乱地收拾起行李,完全没有头绪地把全部东西都塞进箱子里,像是会被什么人拦着似的,然后拖着箱子,磕磕绊绊地奔下楼。

在前台结帐的时候,那个矮胖矮胖的男侍者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还用英语问她,“不和你的男朋友一起离开吗?”安娅知道他指的人是谭易江。他们两个人都是华人,这几日又同进同出携手同游,昨晚谭易江把醉得又哭又闹的她送回来,这些画面落入别人眼里,自然而然会浮想联翩把他俩误认为是情侣。她历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这样的孟浪不羁是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曾经历的,此时被人直白地刺问,像是被人揭穿了心底秘密,因此更加急急地想要逃离这里。

走出旅馆,阳光依然灿烂。谭易江说的不错,罗马是个适宜恋爱的城市,街上随处可见一对对情侣,大概大多数游客都奢望像《罗马假日》里的公主和记者一样,在这座城市找到自己的真爱。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安娅突然觉得害怕,甩甩头命令自己,不许去想,不许再想。

她要让自己忘记,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她遗失了自己的爱情,她的初恋,5年的时光,换来的却是一把辛酸泪,附带,还有那耻辱的一吻。

她要逃离这里,她不愿意再想。

安娅赶到机场,将机票改签为当晚的航班。当初旅行社为她预订的回程也是头等舱,恰好傍晚有架飞机飞上海,然后才能再转机飞北京,她想也没想就改签了机票。

飞机起飞的时候,是罗马当地时间的黄昏,万丈金辉下罗马有种宁静沉稳的美。那些古老的建筑在束束阳光的映照下,透露出历史岁月的峥嵘,苍穹如盖,包容住天地万物。飞机一点点爬升,镶着黑边的天际越来越清亮起来,天空中仿佛打破了染布铺子一样,玫红,深紫,碧蓝,柠黄,各种瑰丽的色彩交融在一起,将整座城市逐渐抛离在视线中。安娅只觉得心随着罗马城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再也看不到。

一架飞机如大鸟般滑过天空,只留下身后一道白色的痕迹。谭易江抬头望去,不由想到“天空没有鸟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这句名言。怎么可能雁过不留痕,经历过的怎能忘记。正如她虽然已经离去,但却在他心目中留下印记。那些记忆零散混乱,却又异常清晰。仿佛她眼中微微噙着泪水的冰凉,自己不敢触手去碰触,仿佛指端带的热气一呵,就会化去。

谭易江是中午时分去敲安娅房门时,才从侍者口中得知,她已经退房离去。他呆呆地回到自己房间,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她竟然就这样走了,连句告别都没有,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春梦一场?

晚上临睡前突然接到她从机场速递来的包裹,原本还带着惊喜,但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大迭欧元和一份短信。信很短,带着客气而疏远的文辞,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姿态,不像是出自她的口中。他注意到她写了一句,“萍水相逢,感谢你在我处于危难时给予的帮助。2000欧元我暂借去500,剩下的部分我回国后会归还到给你。”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这钱是他的。

其实,安娅早就知道了。那天在大使馆领取到2000欧元后,她就一直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回到旅馆后,她又给大使馆打了电话,才得知正常情况下像她这种丢了钱包身无分文的,大使馆的确会给予经济上的资助,但也不过就200欧,300欧,让你可以回家都得了。因此她立马明白,这2000欧元是谭易江给的,但因为不忍心当面不给他面子,因此也就故作不知,想着等回国后再还给他,顺便和姜澎一起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因为这几天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游览,大多数时候都是谭易江抢着买单,她虽然严重抗议过,不过都被他一句,“回国你再请我呀。在意大利,你怎么也要给我这个中国男人的代表留点当绅士的机会吧!不然我还被意大利佬看扁了。”一句话,就把她给堵回去。他总是这样,花言巧语,没有真心。

因此等到了机场,安娅掏钱包才想起这件事,幸好有快递公司因此她就将大部分钱还给他。她要和他撇清楚,一干二净,永不拖欠。

可命运农人,有时由不得他和她。

那一天,安娅陪主管李筝一起去粤海公司。眼下他们公司正在争取拿下粤海的一笔广告业务。

4个月前回国后,安娅失恋了,同时失业了。

旧工作是姜澎的朋友介绍的,她害怕被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问东问西,更害怕某些人眼中可怜或者是好奇的目光,因此主动辞职。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一个小文秘的辞职却惊动了公司的大老板吴总,甚至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问话。安娅想不明白,但还是去了。

吴森明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着别样的打量与审视,她觉得局促,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却态度坚决地表示了谢意和歉意。之前才拿了公司那么大福利去了一趟罗马,现在回来就辞职,她自己也觉得抹不开面子。

安娅这样告诫自己,即使失败了,态度也要是优雅的,脸上自然就露出真诚的笑意,但原本进门前想了好半天的感谢公司栽培、多谢领导关怀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感谢公司,但谢谢什么呢?自己职业的第一份工作,抽奖得到意大利旅游的机会,然后发现男朋友出轨,自己不得不辞职?她胡思乱想着,只是低着头等他答复。过了许久,吴森明才冷冷地开口,告诉她可以去办离职手续了,她连忙跑出去。直到到了人事部门口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事情透着诡异,但却不知道那里有问题。

不愧是大公司,虽然她的合约还有5个月才到期,但并没有为难她,人事经理甚至好心地提醒她,自己朋友的公司正在招聘服装设计师,觉得她既然本行就是学这个的,对此是否有兴趣?

安娅不是没有心动,但是自从经过谭易江的事件,她却不敢再轻易接受任何人好心。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事经理那明暗不定的灰黄眼珠子里,似乎有着和吴总一样的探究。她于是客气地表示了谢意,说自己会考虑一下。但出了公司门口,就顺便把那张刚接过来还没暖热的名片丢掉了。

安娅告诫自己,以后必须要靠自己了。不是吗?现代女性只有靠自己,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在北京,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呢?

和姜澎属于友好的分手,他不是不承认出轨,也不是没有挽回,他说,他不是不爱她,却不能再爱她。这话绕的她头晕,但是她还是读得出他话语间的含义——他需要机会,而吴佳妮可以给他这样的机会。因此在几乎和自己只见,他选择了前者。

安娅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一下子变聪明了,以前很多时候对很多事她都是有点迷迷糊糊的,有的时候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每次被洛洛骂,“侬脑筋卡死了。”她就很痛苦,总爱问姜澎,“我是不是真的很笨?”他只是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搞得她更痛苦。但现在安娅发现,变聪明了原来更痛苦。她突然明白自己做了姜澎的绊脚石,因此很坚决地要求分手。从姜澎那里搬出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好挤在苏洛两口子租来的小房子里。

工作依然不好找,找了快2个月,终于在一家小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个策划的新工作,在离公司很远的地方租了一处房子。很小,离奇的贵,奥运概念让北京的房子疯了似地往上涨,她每个月的基本工资刚刚只够租房子吃饭的,因此她还必须拼命地拉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