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开着空调,但他却吃的满头大汗。安娅看到,随手递过去一张纸巾,他却并不伸手接过,只是伸着脖子把脸凑到她跟前,示意要她帮手。安娅犹豫了一下,也就把纸巾放下,装作没看到。但他不依不饶,继续伸着脖子,像小孩子借宠撒娇异样,样子十分滑稽,安娅一乐,心一软也就随手替他擦了两下。谭易江只觉得那皓腕如冰雪,并无带任何首饰,不似很多时下女子那样带着一串又一串的手链,叮叮当当悉悉索索好像圣诞树般。但觉一种熟悉的馨香萦绕在鼻端,心念一动,突然伸出手握住,“安娅,我们交往吧。”
安娅心里一惊,那纸巾不由落下,她的目光随之而去,只觉那团白色的纸巾沾着汗渍笼成一团,缓缓坠下,仿佛如自己的心,被人拉开来扯出去压扁过撕裂开,早已纠结得不成形状,再难平复,永难复原。突然就没头没尾地问了谭易江一句,“还记得我们在罗马时,看过一次《罗马假日》吗?”那话语轻灵,仿佛梦呓般,低低的,远远的,虚无而飘渺,说这话时,思绪不由也跟着飞远。
微笑从嘴角逸出,谭易江却没有察觉她的失神,只是记得那日在西班牙广场,她递给他冰激淋的时候就那么随口一提,“在《罗马假日》的场景里像安妮公主异样吃一次冰激凌,已经很幸福了。但要是在罗马能看上一场《罗马假日》,那就好了?“语气惆怅而带着期望,不由让他心动。
那么老的片子,意大利人估计早就看的腻味,因此并没有一家电影院还在放映。谭易江偷偷地按照报纸上的电话一家家电影院打过去询问,最后才掏高价和一家电影院谈妥,约好当晚就在旅馆旁边的一个小广场露天放映《罗马假日》。
晚上的时候约她出去吃晚饭,安娅那天玩得进行已经累极不想动弹,谭易江不知道花了多少口舌才把她哄出来。幸而吃饭的餐馆披萨香脆诱人,杂菜汤口感香浓,两人吃的开心。溜达回旅馆的路上,月光婆娑旖旎,两个人并肩走在幽静的小巷里。《AmIThatEasytet》悠长音乐声响起,她不由站定侧着头倾听着,他注意到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重叠在一起,心底不由祈祷这巷子再长一点才好。等走出巷子自然要从约好的小广场经过,正看到黑白的影像投影在幕布上,演绎着那段经典的情节,吸引了很多游客围观。她只瞟了一眼,就大叫着牵着他的手飞奔而去。
他们两个去得晚,只能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周围的外国人大多高大威猛,越发显得她矮,她努力踮着脚尖目光却依然越不过排在前面那些壮汉辣女的肩膀。安娅急着向前,伸手拽过他拉着他的手在人群挤挤扛扛想往前挤,回头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我简直太幸运了,期盼能来罗马竟然抽奖中了;巴望着能看《罗马假日》,竟然就在街头看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幸运?”
只那么一点小小的满足,卑微的幸福,就已经让她如此的开心。谭易江心头一种久违的快乐升腾着蔓延着,那幸福感染着他,他回想起6岁时当自己终于可以第一次见到父亲时站在门口时的期盼,响起在21岁美国留学时自己研发的软件终于等来投资人的认可……这样的幸福在他记忆里数量有限,不由令他觉得,这一刻幸福如花,快乐地绽放。
电影的对白入乡随俗地变成了意大利语,两个人完全一句也听不懂,但那故事早就镌刻在心底里,那里还用看字幕。看过多少次的画面,但安娅依然看得那般入神,浑然忘记了她拽住他的手不知何时被他笼在手心,她的心正随着那一寸一寸移动的胶片在陶醉沉迷,跌宕起伏,悲欢交加。面前光影忽明忽暗,但谭易江的一双眸子里,却只有眼前这个人的倒影,直直逼到他心里。
人所周之的浪漫爱情,经典于世的悲怆结局,面画渐渐隐去,周围人群中不由发出唏嘘的叹息。安娅当时也如此刻般迷离,仰着头问他,“为什么那般相爱的两个人,竟然因为现实的差距,只能把这段爱情当做春梦一场?为什么那般相爱的两个人,却要因为世俗的偏见,从此成为陌生人?”“你难倒没有看出,记者招待会上,他们两个就那样四目相望,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那眼神已胜过千言万语,为什么这样的相爱却得不到童话的幸福。”
这样的疑问,世人已经问过多少次,答案又是那般显而易见。她问的那样傻,但谭易江却并不觉得。只是目光锁住她的眼光,不由微微眩晕,仿佛透不过气来,攥着她的一双手慢慢的紧了
夜色下的罗马,行人稀少,街道宁静,清辉的月色下,昏黄的街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悠长。谭易江现在想起,猛然觉得彼时的场景就像是《罗马假日》结尾里,安妮公主和乔郑重其事的分手的那一幕,不由心惊,忙抬头望向她,正看到安娅目光执拗盯着他。
“我原来并不明白,为何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那时我认为,阶层、身份都不能成为阻挡两个人相爱的理由。但现在我已经明白,就算安妮公主肯屈尊下嫁,乔也是万万没有勇气接受的。这样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今后也不会幸福。”她顿了一顿,抬起头目光越过谭易江,视线不知道落在他身后幽暗的庭院中的那一处,她看的那样入神,谭易江不由随着她的目光转身望去。为了通风,通往院子的隔断推拉门被推来了,宁静的院子里只竖着几杆幽篁,此时看来略显生硬。但幸好月亮已经探出头来,微微冰凉的月光洒下来,倒不至于太过越单调。店家在伸出到院子的木质平台上摆上数盆重瓣木槿,花开得正浓,一朵一朵的素净白花只在花心处些微匀点了一抹羞红,但淡薄的香气如果不仔细闻几乎觉察不出。只有风动时,鼻翼边才仿佛萦绕上一丝清冽冷香,晚风顺带吹动吊在房檐屋下的精致纸风灯,那晕黄的灯光转动着,让那眼前景色更加的朦胧。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我并不是适合你的女子。”安娅说的如此平静,轻微的好像那木槿花香,淡薄的几乎觉察不出。但谭易江却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敲在心上。
他回转过头来,安娅身后正好是东瀛风格的格子式推拉门,雪白的和纸糊着,油亮的松木框子,窗外的枝枝桠桠借着微亮的月光映下来,投下一层淡墨色的影子,恰如一架点染素净但却别有韵味的水墨屏风,而她此时微微仰着头,娇俏的脸上带着心不在焉的迷离恍惚,正如那画中的仕女。他注意到这次见她,她剪了短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她融融的发梢却一直垂在他胸口上,就如那一晚她哭着窝在他怀里时,那头发摩挲着,但却刻在了他心里。
谭易江突然大笑起来,那对眼睛微微眯着,一瞬不瞬的看着安娅,仿佛要把她刻进心里,骨里,血里,然后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在我的眼中,只有‘我-认-为-可-以’,没有‘你-认-为-我-可-以’。”他望定她的目光噬人,似乎有两簇浓浓欲燃的火苗在他眸子里燃烧着跳动着。
他说的直白突然,那话语仿佛犀利的冷风,猛地就将两人原本还努力维持着的一层薄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捅破。安娅只觉得从头到脚如浸在冰水中,原本酝酿了许久的推脱之辞,都被他这番疾风骤雨般的告白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