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甜蜜蜜(1)

被苏洛这么一搅,瞌睡都跑得无影无踪,起身梳洗简单喝了罐牛奶当早餐,安娅动手收拾起房间来,这是她每周六上午的规定动作。

房间很小,一会儿就整洁如新井井有条,泡了杯绿茶听着“奶茶”的新歌《听,是谁在歌唱?》,心思却已经跑的好远。

她现在住的地方在北京的南面,离公司挺远的,但租金还算便宜,而且比较安静,只是每天上下班花在路上的时间比较长。安娅尤其爱这里因为朝南,有个大大的阳台,她自己自己动手种了几盆花,并不是姹紫嫣红的名花奇种,是一种叫蜂蜜花的紫色植物。那花朵一簇一簇,淡黄色的蕊儿,紫红色的瓣儿,摇曳在风中,一阵风来竟有着柠檬的香甜。这会儿几只蝴蝶正一拥而上品着香甜。

安娅记得第一朵花开的时候,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摘下花朵儿末端那弯曲成钩状的部分,小钩中空内蕴一滴水,轻轻含在舌尖,立即,一股类似于蜂蜜的味道,爬上舌尖,爬到心里。那么甜,不由露出笑容。

幸福有的时候竟然这样卑微细小,但却已经足以胀满心房。安娅想来,那颗心,原本也不过拳头般大小,如果你觉得永远填不满它,不是因为心不满,大概是因为你对自己不满。

谭易江中午打来电话,说自己有事不能陪她,不过却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安娅也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好了。”哪知道他在电话那头竟然高喊,“我要吃人参鸡汤。”那口气如此地霸道,但又带着一丝雀跃,好像小朋友步入麦当劳,不论好是与否,情绪上却是绝对陶醉的。

安娅愕然,那有人8月流火的天气吃人参鸡汤的,这会子只怕动动都是一身汗,再要喝那么热气的汤。但她只是稍一迟疑,电话那边明显情绪就受了影响,“算了,我们还是出来吃吧。我带你去吃意大利菜,你最喜欢的海鲜意饭。”

谭易江那不加掩饰的失望,安娅怎么会听不出来,想着炖个汤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语气也就放软,“大热天喝鸡汤,也就你能想出来,要是吃完上火可别怪我。我一会儿就去买菜,不如换成西洋参吧?这会子吃人参只怕要留鼻血的。”

他这才听出来她刚才犹豫的原因,心里原本那点还有点刺刺的,带着扎人小棱角的介怀,一下子就没有了,嘴上自然甜言蜜语起来,“还有比你,更能让我流鼻血的事?”说完才觉得失言,毕竟她和自己之前的女伴不一样绝不可以这样的调笑,恨不得想打自己的脑袋。

安娅只是装作听不懂,继续说着,“干脆我买乌鸡得了,听说更清润一些,也没有那么肥腻。你说好吗?”她的声音悦耳怡人,姿态婉约温和,谭易江只觉得像是淙淙清泉从心头流过,让焦躁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舒爽,突然就有了丝期盼,“那我和你一起去超市吧,我开车去接你,这样也省的你拎那么多东西麻烦。”安娅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告诉他吃完午饭后到自己家楼下,再给她电话。

谭易江此刻正站在父亲家客厅靠窗户的一角。原本窗子上都垂着厚厚的丝绒窗帘,一丝光也进不来,房间阴暗冰冷,仿佛夏季从来不曾光顾这个角落。站了许久他只觉得气闷,哗得一下就拉开了半幅窗帘,白色耀眼的阳光猛烈地照射进来,晃得他有点眼花,心浮气躁只觉得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因此十分渴望那个声音,但又怕打扰她周六早晨的甜睡。但终究是忍不住给她打过去。放下手机转过身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烦躁的心情似乎平息了不少,快步走出去在幽静的走廊上东拐西转走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前。张秘书正好阖门出来,看见他连忙摇了摇手,小声说着,那声音如此细密,小得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老爷子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你可别去招他。”说着伸手就要拉谭易江离开。

他何时是那么容易被劝服的人,脖子一横,甩来老张的手抬脚就迈了进去。房间里依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时那样,紫檀木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看似杂乱其实却各有规律,想找的书一伸手就能拿到。和这所老房子里其他所有房间一样,窗帘拉得密实实的,唯恐一丝阳光进来。因此这会儿还亮着台灯,谭奇丘原本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听到脚步声只是顿了一下,但头也没抬继续看下去,口里却发了话,“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越来越不稳重,难道不知道进来要敲门吗?我小时候是这样教你的?”谭易江的容貌和他十分相似,只不过棱角没有那么分明,仿佛那些地方都被什么东西虚化了一下,加上谭易江还时不时能有一丝笑容,因此即便严肃起来也不觉得怎样冷峻。但谭奇丘却恰恰相反,他是那样的庄重肃穆的一个人,即便是笑起来仍让人觉得那威严冷漠,不好亲近。

“哼,我学这些的时候,你的确不再我身边,自然也没空教我,谁听说过7岁的孩子才开始学说话问好的。”谭易江的口气咄咄逼人,即便他想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说出来还是带着几分情绪。

谭奇丘气结,他不是不知道这唯一的儿子和自己早就势同水火,两个人见面只好从来都没有如正常父子般地交谈。但想到许多,还是无奈地忍了又忍,勉强开口,“你外公是有名的国学大家,不可能不叫你这些基本礼仪,只能说明你没有学好,或者当年学了,现在却忘了。好了不说这个,前两天你奶奶生日你都不见人影,害得老人家担心了许久。你是越来越不知道好歹了。这次你妈妈回来,我希望你能去见见她,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你母亲。”

这种话谭易江已经听了多少遍,只觉得滑稽可笑,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母亲?为什么这会子她成了我母亲?从她把我像筹码一样甩给谭家的时候,她就不再是我母亲。”

他的态度理直气壮,谭奇丘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脑子里来,伸出食指直向儿子但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房间里只余下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谭易江记起来17岁那年,也是在这件书房,父子俩也是这样对峙着。父亲一巴掌打下来他自然忍不住要还手,但还没等他跳起来,几个警卫已经扑上来把他按住,父亲狂怒地抡着棍子就这样劈头盖脸打下来。谭易江却不知道痛,别的孩子被打了可以回家找妈妈哭诉,他该去找谁?所以他从来都不会哭,似乎也忘记了怎么哭?他就奇怪安娅怎么那么爱哭,动不动就泪如雨下,淅淅沥沥如春雨洒在他心间,让他的心也湿了,涩涩润润的,原来哭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过。想到那泪眼婆娑的人儿,谭易江不觉失神一笑,难不成是自己的泪都借给她了?缘份总是那样妙不可言。

谭奇丘只觉得儿子表情奇怪的笑了笑,却并不理睬他,顿时觉得软弱无力,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愿不愿意见她,主动权在你。我只是希望你记住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想来你从小跟你外公学古文,应该懂得这话的含义。你走吧。”

谭易江走出门来,只觉得身上一暖,阳光灼热刺眼,心里却并没有暖起来,还带着侵骨的寒意,这座老房子似乎累计了太多的故事,阴戚戚死沉沉,人在里面待久了,整个心都会冻起来,再也不会复活。

院子里桂花已经悄悄开了,花没有看到,但花香却已经闻到,甜丝丝的,由不得你不深深吸如一口,让人几乎上瘾。像她眸子中不时闪耀出来的甜丝丝的笑容,只需见一眼,就再也忘不掉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