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任泽霖就醒了。
躺不住,索性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便拎着包出了门。
时间还很早,但学校里已经有人的踪迹了。任泽霖每每走在这样的环境里?,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好像自己真正地融入了这些人之中。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时候,即使迎面也看不清身边走过的人的脸,反而让“群体”这个概念越发明晰。
走到小楼外,见楼里还没有灯光,他才意识到自己来得早了一些。
时序已经入了秋,经夜的花草上沾满了露水。任泽霖拎着包往里?走,裤脚和鞋面完全被露水打湿,他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道狭草木长,朝露沾我衣”的惬意感。
院门是关着的,任泽霖把手里?的包放下,想了想,觉得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去买菜。
这一次,他就没有去超市,而是拐去了菜市场。菜市场的环境更杂乱一些,不像超市这么正规,但他去得早,能挑到更新鲜的食材。
家用钱昨天王诗文已经转给他了,还叮嘱他不够用就说。任泽霖因为不是给自己买菜,想着要?让琳琅每天吃好,自然是不吝惜钱的,看到什么都想买。
他照旧跟昨天一样,一边用手机搜索菜谱一边选购食材,只买了自己觉得有把握的。
即便如此,等到一圈逛完,手里?的东西也有点儿超额。算一算,只怕是把今天的份额都买齐了,他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军训即将结束,课表也已经排出来了,大一学年的课程还是相当紧张的。最后一节下课已经是十二点,再去买菜回来做饭,难免耽误饭点。早上一起买了菜,把食材处理好放进冰箱冷藏,做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回去的路上,天渐渐亮了起来,任泽霖走在这样的晨光里?,只觉得无一处不好。
天光之下,这时也能看见被青翠欲滴的竹林环绕着的小楼了。无论看几?次,任泽霖总觉得这里?不像普通的住所。如果住在里面的人是个德高望重的教授,它就更像是个隐居之所,但现在住在里面的是琳琅,任泽霖想来想去,觉得它更像是一座仙女的城堡。
虽然这城堡未免简陋了些,但内里?却别有乾坤。
任泽霖看了一眼时间,确定差不多是王诗文规定琳琅起床的时间了,便抬手敲门。
因为心情舒畅,他连敲门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的,带着轻快的韵律。
很快就有人出来开门了。居然不是王诗文,而是琳琅。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晨衣,蕾丝的裙摆散开在脚边,说不出的好看。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稍微有些凌乱,但又?有种别样的可爱。任泽霖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不由怦怦直跳,想,她难道是刚从床上下来吗?
“早上好。”琳琅打开门,见他手里?已经拎了很多袋子,就顺手把放在地上的包拎了起来。
任泽霖本来想拦,但一想包里?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点日常用品,并不沉,就由她去了。
他跟在琳琅身后,踩着石子铺成的通道往里?走,注意到她脚上的鞋子也很精致,像是用绸缎做的,鞋面上还绣着花,显得她的脚步十分轻灵,每一步都像舞蹈似的,踩着一种无形的旋律前进。
任泽霖看得入迷,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走过通道,上了几?级台阶,已经走到了门口。
琳琅停下来开门时,他险些直接撞上去。
进了门,他将手里?的袋子都放下来,坐在玄关处换鞋子。琳琅却没有费这个功夫,直接把鞋子踢掉,就光着脚踩着地板,“咚咚咚”的上楼去了。
任泽霖的视线追随着她登上楼梯,直到看不到了,才不放心地收回,心想难怪王诗文把她当个小孩子一样照顾,她确实?很不会照料自己。这时天气虽然还不冷,但光脚踩在地板上,恐怕也凉得很,容易生病。
他换上拖鞋,先?把自己的包送去房间,然后就钻进厨房,忙碌起来。
不多时,食物的香气开始在室内弥漫,一直跑到楼上去,将小楼里的另外两位住户都吸引了过来。
因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请人做饭,所以厨房里的电器很齐全,煮锅蒸锅烤箱全都有,另外还有两个煤气灶,任泽霖几?处同时开工,二十分钟之内就炮制出了一桌十分丰富的早餐。
吃完饭,王诗文就匆匆出门了。
琳琅现在的人气,各种商务接洽自然是很多的,她本人从不出面,这些事都需要?王诗文去打理,每天都忙得很。这次搬过来,因为暂时没找到生活助理,她不放心把琳琅一个人留在家,只能把工作往后推,现在都堆在了一起,亟待解决。
任泽霖监督琳琅吃完了饭,洗了碗,才开始处理中午和下午要?用的食材。
琳琅大概闲着没事,跟进了厨房,说是要给他帮忙。任泽霖不敢让她随意碰刀具之类,索性拿了一个包心菜给她,让她把菜叶一片一片的撕开,回头刚好炒个手撕包菜。
他自己则是准备剁一点肉馅儿,先?调好了腌一下,中午抽空包一点饺子馄饨,以后早餐的种类也更丰富一些。
等他剁得差不多了,回头一看,琳琅坐在小凳子上,不出所料正在神游天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撕着包菜,再看盆里?的菜叶,被掐得细细的,每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还挺均匀。
她没有察觉到任泽霖的视线,任泽霖看她乖乖坐在那里的样子,也不忍心责怪。本来他是收了钱的,这些事都应该自己做,琳琅算是好心帮忙,就算结果不如意,也不是她的错。
想了想,就让她继续撕吧。手撕包菜估计是做不了了,好在还用来煮蔬菜粥。
处理完了食材,任泽霖就匆匆出门军训去了。
同学们都知道他要?兼职,这时见他快开始训练了才脚步匆匆地赶来,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原本还有几?个人心里?有点酸,毕竟月薪五千说起来不算多,可是很多人就算毕业了去找工作,也未必能有这个薪水,何况他是兼职。现在看他这样,想想要做一日三餐还要?打扫卫生,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占了,等于说他们谈恋爱、打游戏、出去玩的时候,任泽霖都在工作,心理又?平衡了。
至少他们不用那么辛苦,还可以享受几年大学的悠闲时光。
任泽霖并不觉得自己辛苦,上午的训练结束,他回到小楼,开始准备午饭。
中午王诗文没回来,只有他和琳琅两个人吃饭。任泽霖虽然明知道他说什么做什么琳琅其实都知道,只是有时候不会给反应,但面对看起来呆呆的她,还是会放松很多,就连哄琳琅吃饭的语气都更肉麻了。
“他是不是真的把你当小孩子照顾了?”系统在琳琅的脑海里问。
琳琅虽然也觉得是这样,但还是对系统说,“打个商量,这个世界你就不要?动不动在我脑子里?说话了吧?你这样很影响我的状态。”
在脑子里?多开几?个进程,对身为小仙子的琳琅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就是系统每次一说话,她就忍不住出戏。
系统据理力?争:“我还要?给你提示好感度的。”
琳琅直接道,“等满一百再提醒就行了。”
系统:???
它默默自闭了。要?不是为了实?时监控琳琅的进度,谁愿意看这两人撒狗粮啊?呸!
……
包饺子的时候,任泽霖坚决拒绝了琳琅的帮助。
琳琅也没有走开,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忙碌。饺皮任泽霖还不会擀,是在外面买的。事实?上他连包饺子的动作也很生疏,被琳琅这一看,就更不会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包饺子的动作,有点像弹琴。”琳琅说完这一句,又?陷入了沉默。但她的身体却有节奏地微微晃动起来,就连原本安静垂着的腿都在跟着打拍子,任泽霖猜想,应该是又想到音乐相关的东西了吧?
包完了饺子,任泽霖回了一趟宿舍,把自己的课本都搬过来了。
以后要住在这边,总不能上课的时候再过去拿书,而且搬过来,晚上复习功课什么的也更方便一些。
任泽霖一直惦记着琳琅光脚在屋子里?走路的事,所以吃过晚饭,他就打算先?把地板给擦拭一遍。不是用拖把大开大合地拖一遍,而是用手拧了毛巾,一点一点地擦过去。这样擦完才足够干净,就算下次琳琅要?踩,也不容易弄脏足底。
琳琅又?凑过来想帮忙。
任泽霖就给她也拿了一张毛巾,两人在装满清水的盆里?拧干了毛巾,准备擦拭时,琳琅突然拉住了任泽霖的袖子。
“要?帽子。”她说。
“什么帽子?”任泽霖没听懂。
“打扫的时候戴的。”
任泽霖还是不懂,只觉得是她精致生活的一部分。他不知道琳琅的东西放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这时王诗文回来了,一听琳琅的话就笑了,“不是她的帽子,是以前电视里?会有的那种,用报纸折的帽子,打扫的时候顶在头上,头发里不容易落灰。”
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随时能在网络上看到各种新闻,纸媒没落,已经没几家报纸还在继续发行实?体报刊了,这种用报纸折帽子的做法,当然也已经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但是这些话,跟琳琅解释是解释不清楚的。
任泽霖没有找到报纸,最后只好用几张自己做过的试卷代替,上网搜了教程,给每个人都折了一顶小帽子。
琳琅高高兴兴地戴上,这才开始动手擦地。
这种规律又?机械的工作意外地适合她,只不过偶尔有些时候,她想得入神了,会中途停下来。不过大概这个姿势不适合发呆,很快又会清醒,继续忙碌。
连王诗文都说,“她平时活动很少,要?不以后就让她有空擦擦地,权当锻炼身体了。”
任泽霖也觉得,每次划一小块地方给她玩,似乎也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任泽霖正式搬到小楼里住,每天的日常都差不多。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也总算要?结束了。之后是七天的国庆假期,放完假回来,大一新生才会正式开始上课。
这么长的假期,距离近的同学当然要回家,距离远的回不了家,都相约要?一起出去玩。尤其是外地考过来的,更是想趁着假期逛一逛市里?的各个景点,熟悉一番。
只有任泽霖雷打不动,每天都要去工作。
不过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大家看出他的工作确实是靠谱的,虽然很辛苦,但工资不低,又?是他自己很需要?的,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任泽霖也不在意别人想什么,他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放了假,有了很多的空闲时间,他就打算将小楼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一遍。——听琳琅说,他们也是开学之前才搬进来的,虽然请人做了清扫,但总没有自己动手这么让人安心。
王诗文是没有假期的,不如说她更忙了,所以早餐时听任泽霖汇报了这个打算,就将事情交给他全权处理。
吃完饭,任泽霖就开始行动了。
第一件事是清理天花板上的边边角角,将所有的窗帘全部卸下来清洗。任泽霖在院子里?搭了几?根绳子,洗过的窗帘就晾在上面。琳琅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在帘子之间钻来钻去地做游戏,兴致勃勃的样子。
任泽霖觉得,说不定她是把这些帘子也当成了某种乐器呢。
因为这个,他连牵绳子的时候都要格外注意角度,一定要?确保最后出来的效果是有美感的。
洗完窗帘,任泽霖就开始擦玻璃。
二楼外面有一层环绕着的走廊,任泽霖擦玻璃的时候,琳琅就在他对面,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
在这种时候,任泽霖明知道她看的不是自己,但还是会忍不住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整个人微微发烫,好像有无数的东西在他的心脏里鼓动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来。
因为有她的陪伴,就连忙碌似乎也变成了很有趣的事,甚至恨不得时间能再拉长一些,这些事永远都做不完。
但玻璃终究还是会擦完的。
这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小楼里亮起了灯,因为没有窗帘的遮掩,灯光透窗而出,站在院子里?看,会觉得它更像是一处天上琼楼了。任泽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一种琳琅会被人发现的恐慌。
他连忙收好已经晒干的窗帘,上楼去一一挂好,那种没来由的紧张才终于消散了一些。
接下来就该清扫屋子了。这个部分的进展非常慢,因为屋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琳琅的乐器们,数量既多,擦拭的时候又?要?足够小心谨慎,以免损坏音质,做起来自然就很慢了。
不过这是琳琅唯一可以跟任泽霖一起完成的部分。
甚至就连各种擦拭手法,哪一种乐器该注意什么,都是她教给任泽霖的。不然,任泽霖未必敢碰那满墙的乐器,多半只会直接绕开。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琳琅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谈起这些乐器来,真称得上是如数家珍,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现场给任泽霖来上一段。于是这段时光,在任泽霖看来根本不是在劳作,完全是在享受了。
花了两天时间把这些乐器整理好,剩下的才是打扫房屋。因为打定主意要彻底清理一遍,所以任泽霖是把所有家具都搬开,清扫干净之后再挪回去的。这又?费了两天的时间。
等他回过神来时,假期已经接近尾声了,只觉得好快,似乎什么都没做,时间就自己走完了。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打扫得真的很干净,总是这时候再看小楼内外,感觉真是窗明几净、清理一新。对任泽霖而言,最大的坏处就是,琳琅现在已经不是偶尔赤着脚下楼了,而是经常这样干。
他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担心一下,但又?觉得自己不适合说什么,只能忍住。
这天夜里?突然下了雨,早上起来,小楼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任泽霖出门买完菜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琳琅正赤着脚站在客厅的窗边——他现在已经有了一副门钥匙,不用别人来帮忙开门了。
这回任泽霖没忍住,放下手里?的袋子,就走过去问,“今天降温了,你这样光脚踩在地上不凉吗?”
琳琅点头,“有点凉。”
任泽霖深吸一口气,沉下脸,一把把人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坐好。转头一看,发现她并不是没穿鞋子下楼,而是下楼之后又踢开了,鞋子就散落在沙发前面呢。
督促她穿鞋显然是不可能了,任泽霖只好退一步,“鞋子会掉,那你下次穿个袜子吧。”
“好的。”琳琅点头,说着就要从沙发上跳下来。
任泽霖猜测她是想上楼去穿袜子,但还是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他连忙把人按住,“你坐着,我去帮你拿袜子。”
任泽霖的工作写作生活助理读作住家保姆,当然是包括洗衣服的。但毕竟男女有别,所以王诗文和琳琅的内衣袜子之类,都是另外单独洗的。楼上也有一个卫生间,装了个小洗衣机,她们就在这里?清洗、晾晒,也不用担心任泽霖看到不方便。
任泽霖不好去翻琳琅的衣柜,只好进了卫生间,从夹子上取下一双晾干了的袜子,拿着下楼。
没等他将手里?的袜子递过去,琳琅已经很自然地把脚抬了起来。
任泽霖几?乎是在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看着琳琅,轻声确认了一遍,“要?我帮你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才在沙发前半跪下来,将袜子理好,单手握住琳琅的脚踝,替她将袜子套上去。
琳琅的脚生得很好看,小巧白净,几?乎无一处不精致完美,就连指甲盖也是圆溜溜的十分可爱。任泽霖不敢多看,匆匆地扫一眼,就连忙移开了视线。
整个过程中他都不敢呼吸,直到两只袜子穿好,他退开了一些,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琳琅从沙发上跳下来,在地上踩了几?下,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任泽霖说,“我来教你学一样乐器吧。”
自从任泽霖开始工作之后,琳琅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他本以为她是随口开玩笑,早就已经忘记,没想到琳琅这时又突然提起了。
他扶着沙发扶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借助这个过程整理了一下烦乱的思绪,朝她道,“好。”
两人上了楼,琳琅问他,“你想学什么?”
任泽霖看了一圈,拿不定主意,索性问她,“你觉得我应该学什么?”
琳琅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转身走到钢琴前坐下。“那就学琴吧。”她说,“琴键像你,一半黑,一半白。”
这一瞬间,任泽霖几?乎无法分辨心头的震动是因为什么而发生。
对他来说,钢琴这种乐器,优雅贵重,只适合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距离他太遥远了。完全没有想好琳琅会为自己选择它,好像一瞬间,他和其他人的分别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但更令他无话可说的,是琳琅挑选这种乐器的原因。
不是他像琴键,而是琴键像他。一半黑,一半白,这个评价,更让任泽霖有一种完全被看破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完全沉浸在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中,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归属和意义,从前那些萦绕在身上的情绪,都已经渐渐淡化,好像已经变得很远了。
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始终是他,就算外表发生怎样的变化,内里?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那是二十年的人生在他身上留下的印痕,也许会淡化,但永远都不会消失。
而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竟从未想过,在琳琅眼里,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虽然看起来纯稚,却并不真的是个孩子,事实?上,她简直敏锐得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周五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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