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老宅离集市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脚程,穆子训离开也快半个时辰了。槿婳想着如果他没有在路上碰见什么人,走的又是这条常路的话,那她应会在半路上碰到他才是。

结果她跑了一路,并没有看见穆子训。

在街市上无头苍蝇一般寻了好一阵,才瞧见穆子训和个身材高大,相貌敦实,穿着荔枝红道袍,头上戴着貂鼠帽套的人下了一家叫醉春风的酒楼。

穆子训跟他站在一起,一穷一富,对比鲜明。

“子训。”槿婳赶紧唤着跑了过去。

“娘子,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怕你再上当受骗才来的。

槿婳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喘了喘气道:“我在家里见相公好久没回来,怕相公出事了,所以来看看。”

“娘子,我出门也没多久吧!而且我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穆子训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那穿着荔枝红道袍的男人听了他们的对话,笑着做了一揖道:“原来是穆夫人呀!穆夫人跟子训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位是?”槿婳微笑着问。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人就是胡定仁。

果然,穆子训笑着道:“这是胡定仁胡兄,为夫以前在学堂念书时的同窗。”

胡定仁也笑着道:“一晃眼多少年了,那时子训九岁,愚兄十一岁,下了课,我们常到后山去玩耍,有一回子训顽皮捅了个马蜂窝,还是愚兄让你把衣服包在头上,才不致于被盯得满脸是包。”

“哈……有这回事,当时可真是多亏了胡兄。”穆子训一下子陷入了回忆里,哈哈笑道。

槿婳见状,心里好不窝火,这个胡定仁可真是太会装了。

胡定仁又做出同情的样子道:“真没想到子训家里会出这样大的变故,不过愚兄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子训乃人中龙凤,总有一天会否极泰来,飞黄腾达的。”

穆子训听到这话,更加感动了。如果槿婳不是已提前知道这个胡定仁是什么货色,必定比穆子训还要感动。毕竟穆家落难后,他们受了太多的指指点点,讥笑冷嘲,对他们说好话,鼓励他们的人太少了。

“哎呦!愚兄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子训如果有什么困难,可来找我,下回见了子训,愚兄再请子训喝这醉春风最好的酒。”胡定仁热情地说着。

穆子训赶紧作揖送他:“愚弟先谢过胡兄了,胡兄慢走。”

槿婳本想跟穆子训说这胡定仁是个不怀好意的大骗子。

但看情况,眼下她这般说了,穆子训不但不会相信她,还会以为她脑子有毛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所以,她只能把快到喉咙的话先咽回肚子。

“珍珠耳坠当了没?”她道。

“当了,有三两银,刚想去买米,就碰见了胡兄。”穆子训感动地叹道,“胡兄真是个大好人,这么多年没见,看出我有困难,不但请我喝了酒,还说要借钱给我。”

“借钱,他借钱给你了?”

“他要借的,但这……这么多年没见,怎好一见面就拿人家的银子?”

“便是你真要拿,胡定仁也不一定给你,要真给了,也是放长线钓大鱼。”槿婳在心里说着,暗自发毛:这胡定仁假仁假义,人面兽心,当真不好对付。

“娘子。”穆子训喊了喊有些发愣的槿婳,道:“我们一起去买米吧!买了米,再去买小鸡崽,我刚才站在酒楼上瞧见东边那条街口,就有人在卖小鸡崽。”

“嗯。”槿婳点了点头,随他去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带着一袋米,半袋面粉,一小袋芝麻。还有五只黄绒绒的小鸡崽回到了家。

这些鸡崽还小,怕冷,槿婳便先把它们养在灶房里,拿些米糠粕去喂它们,看见这些鸡崽吃得欢,还不停地发出可爱的,稚嫩的“唧唧”声,槿婳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中午,她拿着面粉试着烙了几个芝麻饼,谁知,从没烙过饼的她竟一次就成功了。

婆婆和相公边吃着饼,边说香,还夸她手艺好。她心里美滋滋的,一下子觉得这日子也没有多苦了,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见婆婆跟相公吃得也差不多了,槿婳慢慢开口道:“婆婆,相公,有件事,我想问问二位的意思……我想着咱们可以把这宅子西边的房间租出去。”

她们现在住的老宅虽跟以前住的穆府没得比,但也比寻常人家住的大许多。

黑色的瓦,白色的墙。红色的檀木,蓝色的橼子已有些褪色,但因为之前公公在时,常派人来打扫修葺,因此大体保存得还算完整。

进了掉了色的朱漆大门,便可看见由大理石铺成的天井,两旁角落放着盛水的大水缸,左右是宽阔的回廊。

直对着大门是正厅堂,正厅堂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龙飞凤舞的四字“世继嘉风”,两旁的柱上镶嵌着一副对联:

“修身如执玉”

“积德胜遗金”

堂内的墙上另绘有一幅长壁画,画的是《牡丹九鱼图》,意寓繁荣昌盛,兴旺发达,议事,宴客,祭祖之类的大事便在这地方进行。

大门两旁是两间对称的下房,本意是一间做灶房,一间给下人住,紧挨着灶房和下人房的是两间小房,通常给晚辈做居室,隔着回廊,挨着正厅的大房,才是长辈住的地方。

穆家下人早给他们谴散了,槿婳和穆子训又没有孩子,加上婆婆不过就三个人,西边的屋子便一直空着。

槿婳继续道:“这么大的宅子,一时半刻的,我们仨也住不下,空着也是可惜,租出去收些银两,还可贴补家用。”

这主意是她适才烙饼时想到的,她想着,如果宅子里有了租客,那胡定仁想打宅子的主意就比较难了,穆子训想把宅子抵出去时也得考虑下租客呀!

婆婆吞吞吐吐道:“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穆家连老宅子都拿来出租了,岂不更让人笑话。”

槿婳见婆婆不大同意。但她知道她婆婆是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女人,决定权还是在穆子训那的。

“儿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穆子训看着婆婆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租出去,宅子热闹些,有什么事,也可帮衬着。”

槿婳赶紧点头道:“相公这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说得可真是太在理了。咱们虽租房子,但不能随随便便的人就租给他,得挑些靠谱的租客。婆婆到时若觉得不好,那租这一回就不再租了。”

姚氏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见儿子和儿媳都这般说,哪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便点头道:“好。”

槿婳便着子训到外边打听如今这样的屋子出租一个月要多少银两。

子训打听清楚后回来告诉她,这样的屋子在别人那一个月最便宜的租金也要一两。

槿婳想了想后道:“一个月一两的话,一年就是十二两。”

“是,娘子算的没错。”

“相公可知如今一亩田值多少钱?”

“如今田价贱,一亩田最多只值五两银。”穆子训答道。

“如此,为妻有个主意。”

“娘子请说。”

“请相公在外贴个告示,就说咱家要把这西边的屋子租出去,租期为一年,租金十两银,但这十两银得一次性付清。”槿婳见穆子训有些不明白,继续解释道:“等拿到了这十两租金,我们到附近买两亩田地,种些粮食和蔬菜,就不怕一时没有银子使,连口粮都吃不起了。”

穆子训尴尬地笑道:“可为夫没种过田。”

不仅他没有,槿婳也是没有的。他们以前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懂稼穑之事,也不懂稼穑之苦。

所以他有些好奇槿婳怎么会想到种田的事去。

“有谁天生会种田的,不会咱就学着点,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不然,这样下去,坐吃山空,我们还不都得饿死。”槿婳说到这,从眼里挤出了几滴眼泪,可怜兮兮道:“我知道这有些为难相公,但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穆子训虽然还有些拉不下脸,但想想他现在又找不到正经活,也没有本钱做生意,就算有本钱,他也不是那块料,除了务农,暂时好像真的没有别的生计了,只得抿了抿嘴,妥协道:“那就种田。”

又伸出手替槿婳擦了擦眼角的泪道:“种田嘛!有力气就行了,这有什么难的,那些乡下人都能做好的事,我还不信我穆子训做不好。娘子别担心,再过几个月,娘子就可以吃上为夫亲自种的菜。”

槿婳这才笑了:“相公真好,相公放心,我和婆婆也会一起帮忙浇菜拔草的。”

穆子训感慨地把她拥到怀里道:“是我没用,穆家在我手上落到这种地步,我真是……还好娘还在,娘子又对我不离不弃的,不然……”

他怕是会忍不住一头撞死在墙上。

“相公别再说这样的话,为妻以前也不好,整日里除了吃吃喝喝,就从不知道要替相公替穆家分担些什么?”槿婳红着眼笑道,“人生嘛!谁没个起起落落的,我相信落到了极点,那往后的每一步都是上升。”

她安慰着穆子训也安慰着自己道:“老天爷也算有心,给我们留下了这间宅子,你我还有婆婆身子都好着,跟一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比起来,我们可真是强多了。”

“嗯。”穆子训点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让你和娘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嗯。”

不对,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努力?往哪方面努力?她怎么觉得上一世穆子训把宅子抵出去前就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槿婳如此想着,心里又难受起来了:那个胡定仁就是颗灾星,祸害。指不定哪一天趁她不注意时,子训又和他勾搭在了一起,到时胡定仁再把子训哄得团团转,让他把宅契拿出来抵掉,那她这辈子不是又完了!

不行,她得再想个办法,让子训离那个胡定仁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