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在场的所有人耳朵里。
他手指指向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下意识将身体偏到一边去,露出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同学B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忽然被暴露在人群之中,冷不丁对上季寒冰冷的眼神,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他一瞬间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有些诧异的歪歪头,反问似的伸手指向他自己,“你在说我吗?”
他似乎是笑了,只是那笑容带了几分勉强,在季寒冰冷冷的眼神中显得有些无力。
“我怎么可能是犯人?”
他挺直了腰杆,仿佛在为自己打气一般,“我可是亲眼看见犯人逃到这个宿舍的人!”
他再次重申强调自己的身份。
“我可是目击证人!”
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季寒的‘指认’,毕竟东西是从顾绍仪的床底搜出来的,并且‘人证’、‘物证’具在。
现在的情况应该叫‘人赃并获’,不该存在质疑。
尽管没什么人相信季寒的话,但因为对方竟然敢当众‘指认’同学B,那些从刚才起就一直聚集在顾绍仪身上的人们的目光,又开始逐渐转向同学B。
那些目光像蚂蚁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同学B的身上。
他如愿以偿体会到了被人关注的愉悦,只可惜那眼神审视中又带着怀疑,实在是不怎么令人好受。
教官对于季寒的‘指认’显然没有多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顾绍仪的好朋友,此刻站出来兴许只是为了义气,想替朋友洗刷嫌疑,言语中的可信度并不怎么高。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阻止季寒继续往下说。
顾绍仪的家庭背景他是了解的,和那个赵家一样,全都不是好惹的。教官自认为这件事发展到现在的情形和他是没有多大责任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迁怒。
有钱人的迁怒,哪怕只是抖一抖胡须,都不是他这种小虾米能够对抗的。
教官对季寒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大约是想看看这场闹剧究竟还要发展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场。
反正已经这样了,教官破罐子破摔的想,就听听对方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停下脚步,正色道:“你说犯人是他,有什么证据吗?”
毕竟赃物都已经在顾绍仪的床底下找到了,此时再想转移别人的视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季寒压根没回答教官的话,只是针对同学B的疑问做出了回答。
同学B说,他是在场的目击证人之一。
季寒问:“所以你‘亲眼’看见犯人逃到这个宿舍了吗?”
同学B不屑的点头,骄傲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当然。”
季寒点点头,“有谁能为你证明吗?”
同学B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这怎么证明....”
他自己就是证人,难道还要找别的证人来证明他这个证人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吗?
季寒问:“那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你话语的真实性了?”
他没有给同学B辩驳的机会,紧接着犀利而又果断的打断他的话,“不然我为什么不能认为你在说谎?”
“或者说....”
他顿了顿,接着道。
“其实你才是那个凶手?”
季寒的身板瘦弱的惊人,十分符合他一贯的病秧子人设,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说话时慷锵有力的姿态却又显得这人如此强大,仿佛任何人都不能将他击倒。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原本去洗澡的人也已经回来了,八班男宿舍逐渐被人围了起来,四周站满了看戏的人。
同学B微微皱眉,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恐怕遇到了一个难缠的人,并且对方在有意识的拖延时间,让人群围过来。
如果再不快点让人群散开,那么和他最初的计划会有可能出现巨大偏差。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果你怀疑我,我们可以下去慢慢说,现在这里人这么多,你不觉得已经影响到别人了吗?”
他试图把话题转移到季寒身上。
“我知道你们三个是朋友,想替朋友说话的心理完全可以理解。”
他暗戳戳的威胁道:“但你不觉得围观的人越多,就会有越多人知道他是个变态,今后还有人再敢和他相处吗?”
他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在为顾绍仪考虑,好像对方的罪名已经被定死了一般,再无翻身的可能。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已经有些不明真相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同学B的一番话成功又将人们的视线转移到了顾绍仪这个当事人身上,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偷瞟教官手中那个黑色塑料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顾绍仪目前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同学B本以为自己这样说,季寒就能为了朋友而让路,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他的话茬。
“我们三个....”季寒轻声呢喃,若有所思道:“你看起来对我们还挺了解的。”
这才刚开学没多久不是吗?
季寒看了眼同学B的军训服,上面明明白白印了高一二班的图样。
高一二班和高一八班,这两个班级相隔那么远,甚至军训场地都不在一起,一个开学没多久的新同学就能这么熟悉的知道他和顾绍仪还有赵炎生三人是朋友?
同学B大约也想到了从这一茬,有些不自在的搓了下手,“我是刚才搜赃物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床铺名字所以才.....”
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寒笑了一声。
“没关系。”
“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找出这件事的真相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同学B松了口气。
正当他以为对方打算放过自己的时候,季寒突然快步向他走来。
同学B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觉得这人实在难缠的很。
“喂,你.....”他不耐烦的伸手指向对方,心想如果对方要是再向前靠近,他一定要动手了。
季寒却在距离他还有半米的位置突然停下脚步。
同学B皱着眉头看着他,周围的同学和教官也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季寒抬头,冲同学B笑了一下,突然温柔的抬起一脚,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一脚踢翻了他从刚才起一直抱在怀里的洗浴盆。
同学B大惊失色,慌乱的想要去接自己的洗浴盆。
洗浴盆最上层覆盖的浴巾和一些洗浴用品掉落在地,露出藏在最里面的假发和女性衣服。
教官的脸色突变。
第一个目击证人同学A见到地上的假发,立即上前确认。
“就是这个假发!”
她面露嫌弃的撇开头,笃定道:“就是这个油的根根分明的假发,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原本是‘目击证人’的同学B忽然之间变成了‘犯罪嫌疑人’。
谁也不知道那顶假发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洗浴盆里,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等待对方的解释。
季寒的声音依旧冷静,一如他最初说知道谁是凶手的时候一样。
“说顾绍仪床底有‘赃物’的人是你,‘物证’也是你‘搜’出来的。”
他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事实。
“谁知道是不是你趁大家不注意,然后偷偷转移了赃物,栽赃陷害给顾绍仪。”
众人的态度在一瞬间转变。
那些原本恨不得离顾绍仪八丈远的同学见风向转变,这时候又纷纷围了上来,一个劲的争着抢着要替他说话。
“我看就是你栽赃的吧,还装模作样说什么自己是证人!”
“我就说顾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就是啊...要说身材矮胖,我看他才是吧!”
“顾绍仪还挺高的,一看就不像犯人啊,你们刚才还怀疑他,一个个眼神不好吧....”
“你刚才不是也怀疑了,还说我....”
.....
教官看够了闹剧,终于有了动作。
他对同学B说:“如果你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就和我走一趟吧。”
同学B没有说话,只是低下的头已经证明了一切。
顾绍仪如梦初醒一般,傻傻的问了一句,“那我呢?”
教官好笑的弹了下他的额头,“好好谢谢那个小同学吧。”他看向季寒,目光露出一丝赞许,“如果不是他,现在跟我走的人可就是你了。”
临走前,同学B似乎还有话想说。
他突然叫住季寒。
“我想问你。”
“你怎么知道东西被我藏在洗浴盆里?”
季寒看着那个被自己一脚踢翻的洗浴盆,不由得有些尴尬,这还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干这种事。
“我猜的。”
他解释道:“宿舍楼外有监控,可以随时调出来查看,所以我相信目击证人之一的女生A没有说谎骗人。”
“但宿舍楼内没有监控,因此在你说你也是目击证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无人能够证实的言论一律有可能都是谎言。
“我知道你们高一二班的洗浴间在一楼,但宿舍楼在四楼。”
“从你作案被女生A发现到逃进男生宿舍后的这段时间,你如果想丢掉身上的衣服,并且快速换装假装目击证人,和我们一起抓凶手,那么最有可能就是躲进一楼的浴室卫生间。”
“盆的容量足够你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且很好的藏住那些你想要藏的东西。”
季寒最初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犯人。
“其实如果最后赃物不是由你搜出来的,我可能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怪就怪在太巧了。
目击证人是他。
偏偏赃物也是他搜出来的。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那个盆只是一个试探。
“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把东西藏在里面。”
“但是我踹一脚又不犯法。”
教官:“....”
同学:“....”
好家伙,这也是个蔫坏的。
同学B没再说话,大约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反倒是季寒,有些疑惑的问:“但是我很奇怪一点。”
“有那么多和你体型相近的人你不陷害,为什么偏偏要陷害和你不怎么相似的顾绍仪?”
其实顾绍仪就算被带走也不会真的出事,因为监控录像里的人身高和他完全不匹配,后期调查一下是完全可以洗脱嫌疑的。
但顾绍仪是清白的这件事,同学们却不会知道。
他们只会看到对方被教官带走。
哪怕之后人被放回来,别人也会认为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才会免受责罚。
他的人格品质将会因为这件事从此备受质疑,所有想要和他做朋友的人都可能要提前思量一番,是否要和一个偷窃女生内|衣内|裤的‘变态’做朋友。
可以这么说,如果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脱罪,那么顾绍仪显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对方应该是明确知道这点的才对。
但是为什么,明明还有其他更合适的替罪羊,为什么非要是顾绍仪?季寒都能感觉到对方满满的恶意都快要扼制不住了。
除非,对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要从人品上打击顾绍仪。
或者说,是用顾绍仪来警示整个作为‘纨绔子弟’大本营的八班所有学生。
听到季寒的问题,同学B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我就是见不惯你们八班这群纨绔子弟,害群之马!”
“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季寒一时间有些无语。
“我们是害群之马,那你是什么?”
多么令人无语,自诩是救世主的做法啊!
一个自以为是、心理扭曲的仇富者,还以为自己是能警示所有人的敲钟人。
同学B被抓了个现行,却没什么悔过和害怕的心思,依然狂妄的不行。
“要不是因为你,顾绍仪现在应该被所有人唾弃!”
如果不是因为季寒,如果不是因为他坚持认定犯人另有其人.....
“但凡你也像其他同学一样,我也不会....”
季寒问:“像他们一样懦弱的退缩吗?”
“你以为让所有人围观,利用人性趋利避害的弱点,就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吗?”
他的伎俩如此卑劣,令人不齿。季寒失望的摇头。
“就算有再多人围观,他的朋友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动摇对他人品的认知。。”
“顾绍仪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他是比你人品高尚百倍的人。”
他给予他最真诚的肯定和信任,将那个真正的小人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过你应该感到庆幸,赵炎生不在现场。”
“不然,我保证你被踢翻的不止是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