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两年后,A市南光综合医院总院。

门诊部的显示屏还未开启,前台的小护士正检查着预约单,清扫员推着一台医用扫地机沿着瓷砖线慢慢向前。

白芷穿着昨天在后勤部领取的,印着总院标识的白大褂,走进门诊部。

她的新高跟鞋踩在水洗过的洁白地砖上,发出阵阵脆响。

小护士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忙抬起头,向她点头示意:“白医生,早呀。”

白芷笑着热情回应她:“早上好~”

这是白芷从分院住院部调到总院的第一天,也是她第一天坐诊。

白芷十四岁考上医大少年班,熬过了八年医学院,三年规培,两年住院医师,终于得到了独立问诊的机会。

这得来不易的门诊机会,不仅需要她成绩优异,也因为她有一个专家级的医生老爸。

爸爸是南光医院退休的主任医师,南光医院的现任院长曾经是爸爸的学生。

所以白芷更不敢掉以轻心,她换上了新大褂,新胸牌,以最好状态去面对自己新的医师生涯。

白芷手捧保温杯,昂着头走进诊室。

理想虽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

几小时过去,隔壁的专家诊室人来人往,白芷的诊室空空荡荡。

她坐的位置恰好能瞥见小半个电子屏。

上面如拳头大的红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妇科1号诊室白芷等候人数0’

在医学院,她保持了八年的第一名,包揽了各类奖学金。在分院住院部,她是导师的得力助手,住院部的病人对她也是称赞有加。

可短短的一上午,她却尝尽了所有失意。

怎么会这样,她不理解。

南光总院的号出了名的难预约,怎么到了她这就变得如此冷清了呢。

正在她长吁短叹之时,小护士走了进来,“白医生,院长临时要开一个午间会,让现在没手术、没预约的医生都去呢。”

白芷应了一声,拉着小护士的手,和她一起来到阶梯会议室。

大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医生护士,大多是一些青年医生。

她和小护士来得晚,就靠着后门坐了下来。

童院长清了清嗓子,拿着一张市里下发的文件开始朗读。

童院长在白芷爸爸手下学习时,就一板一眼的,没想到现在当了院长依旧如此。

听完了他念的文件,白芷大概知道了,这是要医院配合社区开展一些医疗宣传。

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不断重复的话语,小护士有些不耐烦,她附在白芷耳边,“白医生,我们溜吧,反正最后还得各科主任安排。”

白芷面露难色,“这……不太好吧?”

“那我走了。”小护士说完,立刻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白芷不敢走,但她的肚子比她的心还早开始抗议。

为了早点来医院,早上她只喝了一杯豆浆就出门了。

白芷看了一眼前面坐满的人,她觉得就算少了自己一个,好像也没差别。

一但动了这样的念头,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白芷的屁股悄悄从座位上挪开,她上半身仍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但人已经后退到了与门同齐的后廊。

她学着刚才小护士的模样,猫着腰,低着头,快速朝门外跑去。

然而,她的运气实在太不好了,就在她即将跑出门的一刻,眼前忽然一黑。

白芷只听得‘咚’地一声闷响,她的脑袋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

她捂着脑袋,忍不住‘哎哟’一声。

随后直起身子,她这才看清,眼前站了一个青年医生。

她和自己一样捂着脑袋,从他五指张开的缝隙中,白芷甚至能看到他额角有个蝴蝶结印,和自己头上戴着的形状一致。

最吸引的她的是眼前人那双形如梅骨的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虽修长却显得十分有力。

因为他的手内肌发达,大小鱼际较为饱满,这让他处于休息状态的手看起来像握着针持一般。(一种外形和尖头剪刀相似手术缝合器)

不用问,单凭这一双手,白芷就猜出他应该是个需要长时间持刀手术的外科医生。

那人轻咳一声,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不满。

白芷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盯着他的目光,怯怯地低下头。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先撞了他。

她正要道歉,却听得童院长一声质问通过麦克风,穿透了偌大的会议室,从前台直接钻进了白芷的耳朵里。

童院长眯着眼,看着台下骚动的人群,和几个后排不停转头年轻医生,他厉声问道:“后面怎么回事?”

白芷身子抖了一下,刚要说话,可是眼前人的反应比她还要快上三分。

他指着自己,先发制人地说道:“她早退。”

语气虽寡淡,却底气十足,足到让白芷几乎要忘了他是个开会迟到之徒。

白芷眨了眨眼睛,愣了三秒有余,也指着眼前人:“他迟到!”

童院长扶额,眉头紧蹙。

他这样凝重的神情从会议室一直保持到了办公室里。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是普外的明日之星,一个是恩师的女儿,两人从外貌到性格,怎么看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现在一个脸黑得如散不开的浓墨,另一个挺胸背手满脸不屑。

童院长不理解,处于适婚年纪的单身男女,尤其是在工作繁忙的医生行业里,他们该是相见恨晚才对,怎会如此不对付。

医院的单身率太高,童院长决定做个顺水人情。

他轻咳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刚刚会上我说什么了?”

白芷怕童院长的话如车轱辘一样滚个没完,赶紧插嘴总结了一番。

“让我们要配合社区做宣传。”

“对!其中有一项是医学进课堂的宣传,我觉得你们俩是最佳人选。”

说着,童院长先是指了指白芷,“妇科嘛,就可以去说说生理卫生呀。”

然后他又转向傅西泮,“傅医生可以去讲讲外伤应急呀。”

“院长,可是我的项目还……”

傅西泮的话没说完就被童院长打断,“你的项目一时半会也结不了项。就这样,科室那边我会和你们的主任谈的。你们两个可以商量一下,要怎么去和学生们交流。关于这点,小芷你应该多和傅医生学习,他现在在医大兼课。”

“没什么事,你们先去忙吧,我还有个会要开。”

傅西泮垂着脑袋从院长办公室里走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不走运,刚从医大实验室回医院就碰上开大会,匆匆赶到会议室又遇上——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扫帚星。

要不是她,自己也不用被抓壮丁。

白芷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转过头,很自然地问道:“傅……医生?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进学校宣传的事?”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可她的手指不过刚点开新建联系人,就听得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和科研项目、病症治疗无关的事请你找我的主任谈。”

白芷扬起脸,一双迷茫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他:“啊?”

“我听科里的安排。”

傅西泮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说罢,他双手插在口袋,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傅西泮大步流星,走得很快,只给白芷留个一个潇洒的背影。

“尼玛……”

白芷手指一用力,紧紧握着手指,她几次深呼吸,直到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然后又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小仙女不能生气,这才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她目光下移,忽然盯住了一处。

白芷叹了口气,犹豫再三匆忙追上傅西泮。

她在他身后,边跑边唤:“傅医生,傅医生……”

傅西泮极不情愿地停下脚步,他缓慢地转过身子,用手挡在她面前。

如葱白似的手指在白芷面前张开时,根根分明更显修长,洒进长廊的阳光透过他指间罅隙,在白色地砖上投下一个好看的剪影。

“对不起,我不随便给人留联系方式的。”

不疾不徐的话如腊月冰雪一下子浇灭了白芷的好脾气,也让两人间的气氛顿时降到零点。

“你……”白芷的手指指着他发抖,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傅西泮再次转身,她那压不住的愠怒才飘出牙关,但为了保持形象,她只是声如细蚊地闷声道:“我特么……”

这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

傅西泮下午还有几台手术,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他才转过身,刚迈出一步,脚下忽然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了一般。

没有丝毫准备的他身体前倾,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傅西泮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看到傅西泮摔在自己面前,白芷并不惊讶,眼里甚至闪过一丝得意的窃喜。

她双手环胸,昂着头,高傲地从傅西泮身边踩过。

高跟鞋踩在白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响声,由远而近,再慢慢远离。

她走到门口时,特意一甩头,用刚才傅西泮的话回呛道:“我的联系方式也不是随便能拿到的。”

这次换到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白芷坐在自己的诊室里,咬着三明治,还是气得牙痒痒。

自己好心想提醒他鞋带开了,结果他都在说什么?

这下好了吧。摔!就该摔死你这个自大狂。

白芷从小就是令人称羡的别人家孩子。

长相随了老妈,肤白貌美,追求者不断。

又继承了老爸的高智商,成绩优异。

因为有资本,所以她一直十分自信。

直到今天,她发现竟然遇上了对手,可是对方除了长相尚可外,她还真没看出有什么优点能让他如此自大到狂妄的程度。

小护士的叩门声,打断她的怒气:“白医生,有病人。”

虽然还没过午休时间,但一听到‘病人’二字,白芷立刻打起精神,将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塞进抽屉,坐直了身体。

不过,挽着手走进诊室的两人,却让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又摊回了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