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接触过电竞行业的人对它有一些误解很正常,毕竟这是个才步入正轨没多久的新兴行业。
顾骁解围道,“大部分俱乐部的训练过程都不公开,可能杨医生没有什么渠道去接触这方便的事,不太了解。不如让老朱来给您仔细讲讲,也好让杨医生您放心。”
杨飞点了点头,顾骁能被实习医生一眼就认出来说明他一定是个知名选手,所在的俱乐部应该也是业内顶尖的。
这方面专业对口,老朱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每天的训练大致分三块,自主训练,训练赛和赛后复盘,其余的时间由队员自己安排,大部分队员会选择上游戏打排位赛或者在训练模式接着练习。
训练赛由于有多个俱乐部的选手一同参与,所以时间基本是固定的,在下午和晚饭之后,一个时段的比赛全部结束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给教练和选手们复盘,整个过程持续两至三个小时。
而自主训练的时间则看学员自己,教练只做内容上大方向的规定,转点不行的练转点,攻楼不行的练攻楼。说到底其实还是在打排位,只是在游戏的过程中有意识地去针对自己薄弱的地方做练习。
“我们战队每天硬性规定的训练时间上限是八小时,实际上是不满的,因为训练赛不会每一盘都打满,有时候会结束得很快。”
说到这老朱有些汗颜,训练赛不比正式比赛,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有时候打着打着就不管不顾的硬刚起来,往往等不到决赛圈人就都没了。
听到“八小时”这个时间时,杨飞还是皱起了眉头。
顾骁察觉到了便补充解释道,“不是说这八小时都一直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操作。训练赛每局游戏之间都会空出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让大家放松休息,即使到了正式的赛场上也是如此。再加上教练复盘,讲解和指导的时间,其实强度并没有想象中得那样大。”
那天在医院杨飞就觉得顾骁是个不错的人,相信他不会故意诓骗自己,顾骁说得很在理,确实也打消了杨飞的一部分顾虑,只是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
“训练这方面我确实不清楚,但是”著名顶尖电竞选手因手伤腰伤退役“这类的报道,我也看到过几回,何况你的队友还是在我这治疗的,普通人尚且如此……”
杨飞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不用说顾骁也明白。
伤病是造成多少电竞选手遗憾的始作俑者,顾骁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的确,老一辈的选手们很多都是因为伤病而不得不还在当打之年时就早早退役。”
杨飞看向陶泠,脸上写着”看,我说得没错吧”。
“但正因如此,有了前辈们的前车之鉴,现在所有俱乐部对青训选手的培养才格外注意,”顾骁话锋一转道,“杨医生可以去对比一下最初的选手和现在选手的在役时间,会发现这个时间是越来越长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对于职业生涯尤为短暂的电竞选手来说,更是这样。一味地勉强选手只会缩短他们的黄金时间,花费大量精力金钱培养出的优秀人才,俱乐部当然不希望他们只打上一两年就退役。
顾骁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关节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前辈们以前没有这方面的条件,我们这一代坏习惯也已经根深蒂固,身体里早埋下了隐患,只能尽力保持状态。而陶泠他们不同,从一开始就好好地科学训练,可以打上很久,于选手于俱乐部是双赢。”
杨飞没想到这个行业已经发展至此,不禁为自己浅薄片面的想法感到羞愧,“抱歉,是我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在我印象里还以为青训就是一群游戏成瘾的高玩们聚在一起没日没夜地训练来着。”
“哈哈,”老朱开怀大笑,“游戏成瘾,没日没夜?仔细想想杨医生您说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杨飞又追问道,“需要训练到很晚吗?陶泠的腿每晚都需要我来按摩复健。”
顾骁看得出来杨飞已经不怎么反对了,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沟通一下。来之前为了想征得陶泠父母的同意顾骁做足了功课,关于青训营的一切他知道的不比老朱少。
结果陶泠的父亲让助理替他来了,合同签得也很草率,顾骁原以为准备的东西都用不到了,没想到来了个杨医生。
“晚上的训练赛加复盘不会超过十点结束,一般在九点半左右。”不等老朱开口,顾骁回答道,“训练赛结束后就是自由时间,只是我们大多数都是作息颠倒的夜猫子,习惯了熬夜,所以会选择深夜排位。陶泠作息很好,完全可以按照他以往的习惯,白天游戏,不需要跟着我们一起熬夜,况且他在家训练,有没有熬夜你们也可以随时监督,”
“还能在家训练?”杨飞惊讶道,他都准备开始编写集体生活的注意事项一二三四五六七了。
老朱一拍大腿,找到了同道中人,“是啊,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意外,顾骁特意去找老板申请的。”
陶泠这才发现,当时自己答应的有多轻率和莽撞,明明对这个圈子还知之甚少,就义无反顾地一脚踏入,幸好他遇上的是顾骁,原来顾骁做的远不止那一堆厚厚的文件。
顾骁没有去详述他是怎么要的申请,只是诚恳地问杨飞,“不知道杨医生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说出来。”
“哎,”杨飞长叹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你考虑得比我这个做哥哥的医生还要周全,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怎么会,身体健康方面杨医生是专业的,晚点让老朱给您发一份详细的作息时间表过来,您有空也可以来我们基地现场参观,我们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可以直接指出来,能得到您的意见也是我们的荣幸。”
顾骁的话一套套的,老朱再一次深深地有了饭碗不保的危机感。
杨飞也挺有兴趣,爽快地给了老朱他的邮箱地址,“好说好说,下次定个时间我去观摩观摩。”
解决完这桩大事,杨飞就准备动身回医院,陶泠想留他吃饭,被他拒绝了,“不麻烦老妈了,这个点回去正好能赶上食堂打烊前的最后一波。”
杨飞算不上客人,离开也不用陶泠去送,他走出餐厅后忽然又折返回来,陶泠问他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杨飞摇摇头,说是有件事忘了跟顾骁说。
“是关于你那位同伴的手伤的,我差点给忘了,”杨飞对顾骁说道,“本来想等明天他复诊的时候问的,正好今天碰到你了,就先把资料发给你,好让他多点时间考虑。”
杨飞有位师兄在海外做一个项目,专门针对手部关节病症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套非常先进且成熟的治疗体系。这次他们开放了几个名额,想要就不同行业导致不同的用手习惯和姿势带来的影响做进一步的细分。
治疗方案可以相互交流,但有些特定的医疗仪器只有那个研究所才拥有,这些仪器不仅造价异常高昂,而且制造工艺及其复杂,因此有市无价。尽管杨飞已经是业内精英,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需要病人远渡重洋,呆在研究所接受系统的治疗。
“你也清楚,不开刀不动手术,我能做的其实很有限,就是基础的□□,他的手伤就像个□□,不炸的时候相安无事,可没人能确定它到底什么时候会炸。”杨飞对几人一直有好感,语重心长道,“目前来看,他的手伤不是最严重的情况,我问了师兄,说差不多半年就能恢复继续打比赛了。”
陈森的手伤一直萦绕在顾骁心头,他还记得决赛最后一小局结束时,陈森疼得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手根本不能动,外设都是队友帮着收拾的,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他一直忍到了比赛结束。
顾骁从没跟王陈森提过暂时退役去治疗的事,他知道要陈森就这样半途放弃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只是半年的话,也许真的有机会。
“好,我会转告他的,谢谢您杨医生。”
“没事,也是因为他的例子很典型,人家本来就想要这样的病人,我就是牵个线。回头等我到了办公室就把相关资料发给你,你让他看看好好考虑考虑,明天复诊的时候给我答复。”杨飞嘱咐道。
“明天?”
杨飞也很无奈,“是啊,他们这个项目很久之前就在筹备了,我也是这几天听师兄谈起才知道,确定后那边要发邀请函过来好办签证,时间确实挺紧张的,不好意思啊。”
顾骁急忙道,“您别这么说,您一直想着木头的病,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今天晚上我们会讨论好,明天一定给您答复。”
杨飞走后,顾骁和老朱跟着陶泠来到他的卧室,调整了他电脑的一些参数,使之更接近基地的环境,之后两人便也告辞了。陶泠执意要送送两人,顾骁也不推辞,推着陶泠到门口,好让他送自己离开。
陶泠觉得这个客送得有点怪怪的,还没等他细想,便被头上传来的温度打乱了思绪。
忍了一顿午饭,临走前顾骁终于又可以揉搓起陶泠毛茸茸的脑袋,感叹了一句,“要打出来啊!”
顾骁作为职业选手的时间已经不剩几年了,他很喜欢和陶泠一起双排的感觉,又富裕又从容,打得还很爽。如果可以,在赛场上,顾骁也期望陶泠能成为他的队友。
陶泠重重得点头,他同样也想和顾骁一起坐在比赛席上。不止是比赛席,陶泠其实有个更遥远更嚣张的梦,他想和顾骁一起站在最后那个领奖台上。
看着两人的互动老朱突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说好的是对顾骁不为所动还几次三番拒绝他的高冷孩子呢,这才过了多久,现在这样子根本就是比迷弟还要迷弟啊。
不过老朱转念一想顾骁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他认亏了,这波他输的心服口服,只能说活该陶泠心向着顾骁,换成是老朱自己,也要被牵着走。
没关系,老朱安慰自己,虽然顾骁是比他高比他帅,做事也比他细致周全,乍一看简直完美,但有一点顾骁永远也比不过他,男神的通病就是放不下身段,他死缠烂打假哭卖惨的本事顾骁学得会吗?
要不怎么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儿呢,此时沾沾自喜的老朱不会想到就在不久后的将来,他连这一点也比不过顾骁了。
回去的路上,老朱问顾骁,“陈森真要去治疗的话,谁来顶上他的位置?我这里的人可还都没出师呢。”
这也是顾骁觉得为难的地方,沉默着思索没有回答。
老朱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你该不是想让陶泠直接上吧!”
顾骁不禁嘲笑出声,“你到底是恨我呀还是恨他啊,就这么想看我两被骂得狗血淋头?亏你还是个正儿八经的青训经理,祸害自家孩子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老朱琢磨着顾骁的话,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说,你对这个陶泠是不是有点过于上心了?别的青训学员怎么没见你管过。”
“瞎说,前段时间不是还去你那指导赛了,”顾骁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再说了,对好苗子不得多照顾一些。”
老朱开始翻旧账,“这会知道要照顾了,你还记得我们营里现在那个十五岁的小队长吗?那时你怎么不照顾一下他。”
顾骁当然记得:那小孩刚来的时候仗着自己排名第一猖狂的不得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指名道姓要顾骁和他solo。送上门来的沙包,顾骁岂有拒绝的道理,一盘接一盘,换着武器花式击杀对方,搞得小孩心态炸裂。
末了临走时还来了一句,“谁当年还不是个第一了”,据老朱说那小孩在他走后,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
这番打击之后,那小孩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变得谦虚沉稳起来,如今他已经是青训里的香饽饽,很多队伍都在等着他到参赛年龄,向他抛去橄榄枝。但他在被顾骁打服后,就对顾骁崇拜得五体投地,表示除了AG哪里都不会去。
顾骁想起那小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恨不得鼻孔朝天的脸就想笑,“这有可比性吗,陶泠这么乖哪里像他,那么臭屁。”
再臭屁也是老朱苦苦缠来的宝贝,虽说从结果上看是好的,老朱还是表示很难理解。
顾骁懒得再解释,终结话题道,“这是谦逊的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你不会懂的。”
呵呵,老朱不愿再气。
其实顾骁话只说了一半,这还是一个从小没体会过父母亲情家庭温暖的孩子对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孩子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