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的那一刻,唐乐山心想,大意了。
原主是个病秧子,水性又差,盲目救人,当然力不从心。
唐乐山调理了俩月,自觉身体康健了不少,而且他有水中救人的经验,才敢直接跳进了水里。
结果这池塘里的情况,比他预判的复杂,水面之下,水草纵横交错。
好在离对方不远,唐乐山勉强视物,从侧方靠近对方,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手腕意外的纤细,唐乐山觉得稳了,另一只手正准备绕到对方背后,对方却突然大力挣扎,企图脱离他的牵制!
水下视野本就不良,对方这么一动,水草也疯狂舞动,配合着泥沙,唐乐山眼睛生疼,什么都看不清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唐乐山当即选择武力镇压。他牢牢钳住对方的手腕,迅速判断对方的姿势,从背后锁住对方的肩膀和前胸,走!
正常情况下,在对方体格明显小于自己时,这种方法是奏效的。可唐乐山的腿却忽然使不上力气,竟是被水草缠住了!
既要控制怀里的人,又要解决水草,唐乐山左支右绌,空气越来越稀薄,唐乐山眼前一阵阵发黑。
求生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唐乐山以为要交代了,他脚下倏地一松。
唐乐山:???
来不及思考,他凭借最后的意识,拽着人浮出水面。
重回天日,岸上人影攒动,有人给他递了长棍,他紧紧握住,被人拉到岸边。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拽上去,唐乐山本想查看一下对方的溺水程度,可他实在没了体力,刚一起身,就一头栽倒,跌入意识的深渊中。
*
唐乐山是在哭声中醒来的。
毕竟才锻炼了俩月,看来身体素质还是不行,得继续捶打。
不过好歹没死,这不是好事儿吗?为什么身边人哭得仿佛在号丧?
唐乐山转头,看向站得最近的丫鬟。
丫鬟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一惊一乍地叫道:“公子您终于醒了!!!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乌鸦嘴。”唐乐山作势要起来。
“公子,您起来做什么!”小桃惊呼着去扶唐乐山,并拆迁别的下人去通知别人。
唐乐山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府里的卧房,身上换了干净衣服。
“别哭啦,我好着呢,”他笑道,“这么能嚎,改天我放你去兼职哭丧,还能赚点外快。”
原主的五官跟唐乐山本人十分相似,标准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有着硬朗又利落的线条,可偏偏生了双桃花眼,眼窝深,睫毛密。因此他的眼神总是很专注,就算看个茶杯,也显得含情脉脉,一笑起来,刚毅中透着柔情,莫名地迷人。
而且原主养尊处优,没有他风吹日晒的粗犷,他现在细皮嫩肉,像是开了八级美颜,举手投足都风流倜傥。
很多时候,下人们都听不懂唐乐山的话,但每当看到唐乐山笑,就知道唐乐山在逗他们。
小桃脸一红,借着抹眼泪的动作转移了视线。
“公子您竟顾着笑话我们,”小桃不用唐乐山提醒,竹筒倒豆子般说道,“您怎么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往那池水里跳?那么多人呢,救人还用着您?幸好有人认出了您,把您抬了回来。您不知道,刘伯都吓坏了,把大家伙儿支得团团转,这会儿他正在亲自督促给您熬药呢!”
府里养了大夫,天天给唐乐山熬“养生汤”,一听又要喝中药,唐乐山舌根就泛苦。
但此刻不是苦的时候,唐乐山问:“我回来多久了?”
小桃想了想:“将近一个时辰了。”
“……那个人,”唐乐山不得不面对现实,“就是我救的那个人……”
反派啊!他救了反派!会杀人的那种!
不等他说完,小桃就抢答道:“您说城西的周家外甥?托您的福,那小公子没有大碍。”
唐乐山觑着小桃纠结的表情,感觉这话听着是“人没事”,看起来倒想是“人没了”。
“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唐乐山直接问道。
“唉……”小桃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送您回来的伙计提了一嘴,说周家要把小公子卖给城郊的王员外做妾,今儿个是带小公子去给人相看的,小公子不从,这才投了水。可那王员外都七十多岁了,小公子才十二!”
“啥?”唐乐山本来还有点忐忑,想到反派会血洗仙山,心里就突突。
但是听了小桃这番话,他后知后觉地反应到,反派现在十二岁?
怪不得手腕那么细,原来还是未成年?!
“唔,”小桃点着头道,“听说小公子的亲娘在官家伺候,主子不抬她,她没法把孩子带在身边,所以小公子生下来就寄养在周家,周家夫人是小公子姨母。这周家也真是气人,好歹也是富户,竟把坏主意打到自家人身上。”
唐乐山一边听着小丫鬟吐槽,一边在心里问系统:
【系统,我捞的是原著里的反派吗?】
【是的宿主。】
系统回答得很快:
【还有提醒宿主,您的积分被扣除90,剩余8。】
唐乐山:……
原始积分有80,他一分一分地攒,苟了俩月,才攒到满分100,上次兑换的哑铃只用了2而已。
心疼片刻,唐乐山接着道:
【跟我讲讲反派的剧情吧。】
因为一心只想避开自己的剧情,唐乐山早把其他剧情忘了。他对其他角色只有个简单了解,比如他知道反派会杀很多人,却不知道为什么。
可现在他把反派救了,也算亲手推动了剧情,往深了想,反派以后作恶,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细思极恐啊。
【好的宿主。】
系统的操作迅速,反派的生平立马出现在唐乐山的脑海中。
原著是个女主视角的修真文,反派初登场时,已经是仙山某个门派的大弟子了,为人谦和温驯,给女主留下了好印象。
只是反派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旷达,他从小被爹娘遗弃,成日里被谩骂虐待,还差点被卖给老断袖,所以他性格敏感又偏激,机缘巧合下,被师尊收为亲传弟子,才逐渐学得像个人了。
可惜他命途多舛,由于他的孤傲和不合群,他私下被其他同门排挤,人缘极差,经常背锅。这些他都忍在心里,希望自己能成为师尊那样强大的修士。
没想到他师尊其实人面兽心,当初收他也是为了等他修为高到一定程度,拿他的眼睛炼丹。
后来他果然被最信任的师尊哄骗着喝了毒药,生生被挖了双眼,却一句惨叫都喊不出来。
反派黑化入魔,逃到了魔域,之后在魔域收服了魔王,带领众魔杀上了仙山,亲自报了仇,也犯下诸多杀孽。
唐乐山坐在床边沉默着,老管家端着一碗难闻的汤药进了门。
“公子,您可算醒了!”老管家快步走到唐乐山跟前,“快趁热喝了药吧!”
唐乐山接过碗,看着浓黑的药汁,心里五味杂陈。
按照时间线,反派此时尚且年幼,还没去修仙。他的偏激和不擅交际,跟他儿时的境遇脱不开干系。
唐乐山的职业操守,让他在之前那种情况发生时,无法见死不救。
可是现在他把人捞上来了,然后呢?
也许最好的选择,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别人的人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既然当了一把蝴蝶,自己却没死,就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反派如何,看个人造化罢。
但是……
关于反派的过去,都是以回忆的形式呈现,包括唐乐山的出场,也是一笔带过。
但寥寥数语,却是这个人物正在经历的苦楚,更何况,他未来还会更苦。
唐乐山不知道便罢了,现在知道了,心里属实难安。他一口气喝光了药汁,在小桃和老管家的震惊中,面无表情地放下碗。
“走,”唐乐山含了块蜜饯,穿鞋起身道,“咱们去看看那个小公子。”
作为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正直青年,怎么能对一个未成年人的不幸遭遇坐视不理?
他这只蝴蝶干脆再振一振翅膀,趁一切还来得及,免于小少年误入歧途吧。
*
城西离唐府有些远,唐乐山要自己去,老管家说什么也不同意,非得给他备了马车,再挑了些壮硕的家丁,亲自陪唐乐山过去。
唐乐山哭笑不得,却也没拒绝。
他要去周家,一来,是为了亲眼看看周家的环境,二来,也是担心小少年“迟发性溺水”。
周家虽是富户,跟唐府还是没法比的。唐乐山他们到了周家,没有经过层层通报,很快就见到了主人。
“唐公子!”
男主人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笑容满面地从厅里迎出来,“我正打算到您府上道谢呢,我那外甥并无大碍,劳烦唐公子挂心了。”
女主人年龄相仿,体态更加丰腴,笑容也越发亲切:“唐公子真是大好人,多亏您出手相救,我家那小崽子才得以平安。”
他们二人看起来都是朴实的普通人,唐乐山看不出异样,便也笑着回话:“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话音落下,老管家为唐乐山补齐来意:“我家公子心善,不放心您家的小少爷,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
闻言,女主人抢先说道:“那小子好着呢,唐公子不必挂怀。”
说着,她瞟了唐乐山好几眼。
唐府大公子是个病秧子,这在停霞城众人皆知。但他也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谁见了都免不得多看两下。
唐乐山没有原主的记忆,对自己的出名程度无从知晓,只是听出了女主人的“拒绝”,有种怪异之感。
可他毕竟不是监护人,也没法跟对方科普“迟发性溺水”的危害。想到原著里的内容,他索性没多说。
“无恙便好。”
唐乐山跟老管家对视一眼,老管家道:“我家公子带了些安神补气的药材,给小少爷补补身子。”
“这怎么使得?”男主人推拒着,“本应我们登门道谢才是,怎么能收公子的礼?”
家丁才不跟他客套,直接怼到他怀里。
“哎呀,”男主人颇为难地收了礼,诚恳地说道,“那就再次谢谢唐公子了,唐公子如此仁善,将来必有大福报。”
唐乐山笑笑道了别,周家的小厮便领着他们走出客堂。
只不过走到大门口,唐乐山停下脚步。
“等一下,”他忽然开口,“我还是不放心,可否带我去看看你家小少爷?”
“这……”小厮迟疑。
“多谢。”唐乐山二话不说,在小厮手里塞了两颗金豆子。
有钱,任性。
“好嘞,小的这就带公子过去。”小厮笑嘻嘻地答应,迈出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老管家不明就里,却也没有发问,跟着自家公子走。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陌生的院落,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传入耳中:
“没人要的小杂种,白养你这么多年!”
“你老子娘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把你扔在这儿!她不要你了你知不知道?”
“员外老爷有的钱,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敢不愿意!”
“干脆把你买到勾栏院去,看你还敢寻死觅活!”
刚才还跟唐乐山客套的和善声音,这会儿却满是怨毒,唐乐山想到他们正在辱骂的是个十几岁的未成年,不禁攥紧拳头。
“臭小子,你以为你不出来就奈何不了你?你老子娘是个贱人,你就是个小贱人……”
小厮刚要敲门,唐乐山却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推开小厮,一巴掌拍开了木门。
“咣当”一声巨响,吸引了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周家两位主子还来不及收起狰狞,便愣在当场。
“公子……”老管家也吓了一跳,他从未见唐乐山动气,更加疑惑唐乐山的举动。
唐乐山倒是一脸从容,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走到周家主人面前。
“周老爷,”唐乐山扯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请问,你们刚才,在放什么屁?”
老管家和唐府家丁:??
公子突然硬气了?!
唐乐山想了一路,该怎么潜移默化地帮助小反派,碍于对方监护人尚在,他总不能越俎代庖。
可听了刚刚的侮辱性语言,他推翻了种种打算。
他不能让一个孩子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周老爷的脸色闪过轻蔑之色,之前对唐乐山客气,只是给唐府面子。唐乐山既无官职功名,也无姻亲友朋,而且身体还不好,随时都去见阎王。
怕他作甚?
“唐公子,”周老爷开口,“我们周家的私事,还轮不到唐公子管吧!”
唐乐山在这里没量过身高,但是从自己的视角推测,他这辈子也在180以上,比周老爷高一个头。因此他只需垂眸直视周老爷,倨傲嘲弄之意便溢于言表,况且他还说话:
“若是我执意要管呢?”
“那就别怪我周某人不客气!”
周老爷到底是粗人,话没说完就动手,竟然大力推了唐乐山一把!
结果没推动。
周家人:???
说好的病秧子呢?!
再强悍的汉子也抵不过水下憋气,唐乐山在水里没发挥好,情有可原。
眼下他全须全尾地站地面上,挺大的老爷们儿,还能干不过半大的老头子?
“该我了吧?”
唐乐山扬眉,其他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周老爷的肩。
“啊!!!”
众人眼见着唐乐山把周老爷甩了出去,压到好几个问询而来的周家家丁。
唐乐山也转过身,面朝所有周家人道:“还有谁想动手?一起上吧。”
打服了,才好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