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在群山中交错,黑云已快压到山尖,呼啸的狂风将成人腰粗的大树拦腰折断,又被一阵藏在暗处的灵力暗暗控制,携着恐怖的力道砸向阵眼中心的玄衣修士。
“仙君小心!”作为乱战中只能自保的医修,润元只顾得上大喊出声。
何昼月头都未回,凌空一踏,在那根断树上踩了一脚,复又狠狠踢向暗处的邪修。
惨叫声接连不断,凄厉又刺耳。
流华剑从云端以千钧之势骤然坠下,银白色的光团在落地的瞬间轰然炸开,直将方圆数里都夷为废墟,荡起的尘烟都似带着热度,还掺杂有呛嗓子的焦糊味儿。
片刻后,何昼月负剑从烟雾中走出,衣摆猎猎,纤尘不染,那张白净俊美的脸上表情仍旧寡淡,完全看不出什么胜利后的喜悦。
本地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率先跟这位冷傲的仙君说一句话。
润元没这个顾忌,三两步跳到何昼月面前,坦率地问道:“仙君,怎么样了?”
何昼月:“邪修与邪祟皆除。”
欢呼声终于响起,而何昼月站在一片喧闹之间,心底却是高兴不起来。
这已经是他端掉的第四个沓神门据点了,可依旧没发现什么实质性证据,所能找到的线索又都指向身在魔界的师叔。
他和润元合计过,师叔性子桀骜,敢作敢当,师尊又对师叔格外照顾,不可能留着这么大个隐患放心飞升。
沓神门门主将脏水泼向师叔,多半不是报仇,而是转移视线以掩藏自己真正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人需要藏头露尾呢……
何昼月依旧没留下吃什么当地门派的庆功宴,带着润元停都没停,直上云端。
飞出一段距离后,润元抱拳道:“师兄,那我就先回垣怆,将目前的消息汇报给掌门师兄了。”
何昼月:“一路小心。”
润元:“师兄也是。”
二人没有拖拉太久便各自踏上回程的路。
没过太久,何昼月一到仙盟就进了重峦殿偏殿的池子。
连续单挑沓神门四个大据点,他多少有些累了。
玄衣落在池边的花岗岩上,灵泉浸过脚踝,膝盖,腰窝,最后在脖颈处停下,适宜的温度让他忍不住缓缓舒出口气。
他眯着眼,隔了迷蒙水汽去看池边随微风摇晃着的翠竹。
润元说得不错,他动手时爆发力虽强,却碍于天生有恙的神魂不能拖太久,只得速战速决,可他这些天打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仅仅有些疲惫,确实有所改善。
若能持续下去,就算修补不了神魂,也不会再受限制。
过于舒适的环境让何昼月隐隐犯困,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打个盹时,神识忽然察觉到有人踏入偏殿。
方衍到的时候,恰撞上何昼月裹着里衣从池子里出来。
无论看过多少次,他仍然容易为何昼月感到惊艳。
水还未来得及擦去,半湿的里衣勾勒出完美的腰线,黑发半搭在胸口,再向上是若隐若现的锁骨,以及被熏得微微泛红的侧脸,星悬旷野的眼瞳正隔着层水雾望向他,一派清冷与天真糅杂的不解。
“你怎么来了?”何昼月问道。
方衍将心思按下,笑着拉过何昼月的手:“你在外面跑了那么久,我很想你。”
何昼月随手施了个法术,玄衣加身,又变回了不可亵渎的清冷仙君,唯有脸颊上还带着点粉色,反倒更让人心猿意马。
而他本人对这一切未有察觉,只淡淡道:“我去查沓神门了。”
方衍:“和那个神医谷的医修一起?”
何昼月:“他只是想见见世面。”
方衍停下脚步,与何昼月面颊相抵,右手搭上对方腰际:“那你跟他一起泡温泉了吗?”
何昼月颇为无语地将腰上作乱的手打掉:“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方衍:“除了想你,还能想什么。”
何昼月彻底不愿理会,转身走向寝殿。
方衍知何昼月脸皮薄,经不起逗弄,也就没放在心上,抬脚追了过去:“昼月,万灵花动了。”
何昼月脚步一停,回头问他:“开了?”
方衍:“我带你去看看便是。”
零星几条垂着的枝条后,一朵窗户大的花苞无声静默。
万灵花由七色花瓣构成,而现在最左边红色和橙色的花瓣不知何时已舒展开来。
不知不觉中,竟是已开了两片。
何昼月昂首看着那两抹颜色,眼中闪过些许迷茫。
五十年,早不开晚不开,偏偏这个时候……
垂在身侧的手再次被方衍握住,何昼月侧目去看,不出意外看到了一脸柔情。
方衍温声道:“万灵花中的万灵镜能照有情人红线所牵之处,你说我们的红线牵在哪里?”
何昼月摇头:“不知道。”
方衍:“在花开之前,我们要不要先成亲?”
何昼月:“成亲?”
方衍眉峰一挑:“省得再有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医修、剑修、师兄、师弟拐着你四处跑。”
方衍目光一直落在何昼月脸上。
何昼月这么喜欢他,愿意为他搅进修真界的浑水,之前也跟他提过成亲一事,想必也是想要个名分的。
可他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意料中的欣喜。
脸颊的粉色已褪了干净,像是做过什么思考,何昼月答道:“可以。”
不是“好”,不是“愿意”,而像是权衡利弊后的一种选择。
方衍笑意未减,眼底的温度却逐渐消退:“昼月不高兴成亲?”
何昼月翘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看着方衍:“妖王尚在仙盟,魔界情况未明,沓神门愈发猖狂,你选这个时候成亲,不就是想给幕后之人‘趁乱而入’的机会吗。”
方衍的表情彻底阴了下来。
何昼月:“不过没关系,你想解决这一切,我亦然。”
方衍沉声道:“昼月,你是这么想的?”
何昼月未有怯懦,冷冷回道:“我该怎么想?”
这个时候成亲,方衍还要他怎么想?
他知道方衍身为仙盟盟主,一切该以大局为重,但他没料到方衍竟然连婚事都要算作谋划筹码!
方衍向来情意潋滟的眼尾稍稍下垂,声音里透露着危险:“自从那日你从凤凰林离开,再回来后似乎变了很多,什么都不愿同我讲,也不愿再跟我亲近了。”
何昼月敷衍道:“错觉罢。”
他转身要走,项上却是一紧,师尊送的云岸珠转眼被方衍拽断绳子攥进手里。
方衍:“昼月一向不爱带首饰,凤凰林一别回来后,我却时常见昼月对此物发呆。”
何昼月伸手去抢,手腕被方衍挡住抢了个空,不由急道:“还我。”
“这是谁送你的,那个抛弃你的师兄,还是身份不明的医修?”方衍双指掐着云岸珠,似乎何昼月不答就要掐碎。
何昼月:“方衍!你不要欺人太甚!”
方衍眸光森寒:“昼月,回答我。”
何昼月双目紧紧追随着那颗小小的云岸珠,唯恐它出半点差错,而他越是在意,方衍便越是恼怒,想要他答个究竟。
二人都是绝世仅有的修士大能,一个当惯了上位者,一个自小被师门宠大,矛盾爆发之时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火红与银白的灵力在二人身遭荡开,万灵树千万枝条无声摆动,恍若阵阵瑰丽的海浪,脆弱的花苞在海浪中翻滚,仿佛下一刻就要茎断根折。
在方衍以为何昼月要拔剑动手的时候,何昼月的气势全都收了回去。
几经挣扎后,愤怒与焦躁都化为不加遮掩的疲惫,何昼月静静望着方衍,妥协般道:“方衍,书房暗格中的那幅画,我看到了。”
画上是位少年,眉眼虽未完全长开,却已可以料见未来会是怎样清俊的相貌,抱着把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长剑笑得爽朗,当真意气风发,英姿傲人。
在画卷右上角,是方衍亲笔提的字迹:后天选一百九十三年,于登天谷。
瑰丽的海浪复归平静,万灵花颤巍巍缩在枝条后面,才绽不久的两片花瓣也隐有收拢逃难的趋向。
何昼月轻声开口:“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方衍沉默许久,半晌才道:“我会与你成亲。”
何昼月目露嘲讽:“方盟主好大的牺牲,为除魔卫道竟是忍辱负重至此。”
自从出师以来,方衍还未遭过今日难堪,警告道:“何昼月,这五十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
“这五十年?”何昼月难以置信,“方衍,你还有脸面跟我提这五十年?!”
方衍举起云岸珠:“那你呢,为谁废去了半身修为?又是为谁一反常态对修真界大事那么热心?润元并非神医谷弟子,你与他又有何渊源?!”
何昼月眼眶泛红,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往生外挤:“方衍!你就是个混账!”
方衍还欲再说,却被一点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唤醒。
何昼月被他掐着的手腕已经充血,变得红白斑斑,可何昼月却没有出声,额角爆出青筋,连唇都咬破了皮,该是很痛,却又强撑着。
一滴汗水滑过何昼月下巴,透过二人身体间狭小的缝隙坠在地上。
方衍如同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后知后觉地将手松开,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就这么护着那人?”
何昼月不顾自己,又去抢方衍手中的云岸珠。
这次方衍还了他。
何昼月冷冷道:“是。怎么样,方大盟主,还要成亲吗?”
方衍轻笑一声,俯身将何昼月唇边殷红亲去:“当然要成。我倒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同我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