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昼月心神微荡,闻十七为何会有此一问,对方知道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道:“你撞见了怪事?”
闻十七:“现在你往修士多的洲城扔块石头,砸中十个里面有八个都在讨论你跟方衍的婚事,但其中有一些好像得到了什么消息,觉得你与方衍不和,似有拉拢你之意。”
何昼月:“拉拢我?”
闻十七:“据我估计,打探你消息的至少有三波人马,人魔妖三界齐全,甚至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接着,闻十七便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遭遇。
能从闻剑笙手中接过商会,闻十七的口才并非等闲,偏偏对着他讲故事的时候长篇大论,仿佛多说一个字他就会多打赏一块灵石。
好在何昼月对朋友向来有耐心,还不忘给闻十七添茶。
闻十七一把将他拦住,从怀中掏出套金灿灿的崭新茶具:“别倒别倒,我闻着味儿就知道是子规,次次找你次次喝这破玩意儿,苦得我胆汁都出来了,这次我自带!”
何昼月隐约笑了声,摇摇头把茶水添进自己杯内。
子规是修真界现能找到的,最像垣怆故云的茶叶,可惜没故云清醇。
聊胜于无。
两盏茶后,他从闻十七话中勉强挑出重点。
“也就是说你遇到一个很凶的人,那人问你方衍对我是否真心,你说是,他说你放……”何昼月顿了顿,不太熟练地复述不雅之词,“他说你放屁。”
闻十七响亮地一拍大腿:“对!那人骂我放屁!可给我气的,差点当场跟他打起来,好在他的同伴是个说人话的,把我给拦住了。”
何昼月揉揉眉心:“若说是打探消息,这水平未免也太糙了些。”
闻十七:“谁说不是呢,可那人信誓旦旦的,非说方衍对你不好,不然你也不会……”
何昼月:“不会什么?”
闻十七:“不知道,那人话没说完,就被同伴给拦住了。”
何昼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何汐亭偷盗妖王权杖一事在妖界已走漏风声,不然封罪也不会在请方衍出手相帮的关头让何汐亭去受天罚雷刑。
既然妖界已经知道,这个秘密就不再是秘密,有心人也一定会知道。
方衍是修真界的定海神针,统领修真界百余年未曾出过岔子,更没什么弱点,他这个道侣修为在这儿摆着,没谁能对他下手。
可若他与方衍之间产生了什么嫌隙,那便不一样了。
关键是来人是冲着方衍,还是方衍统领的仙盟,乃至整个修真界。
他正暗自思忖着,闻十七催促道:“所以你和方衍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真闹矛盾了?”
何昼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闻十七。
他不愿意欺骗好友,却也不想将他跟方衍之间的弯弯绕绕摊白去讲,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看开,乃至于自嘲都嘲不出口。
何况替身之事似乎又有了新的转折,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又何必惹好友费神。
半晌后,何昼月无奈道:“坦白说,我和方衍的感情确实出了问题,但其中缘由我还未搞清楚。”
“等我想通了,一定不会瞒你。”
闻十七珠玉似的眼睛眨巴两下,也没强求:“行吧,你要想说了记得告诉我,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撑着。”
何昼月:“好。”
两人将手中的信息做了简单整合,再回过神时,外面天色已变成暗沉的红,似有火烧一般,就算在舟内也能感受到热度。
这是到望川山了。
据说千年前有阴阳二龙争夺飞升之位,扭打了百年也没分出胜负,反将山清水秀的望川地界搅成一片火海,前去封印的修士尽数折戟,后来有位精于工匠设计的大能以一己之力借望川山主山做机枢,造出了个绵延百里的机关城,这才封印二龙,终止了人间灾祸。
只是二龙虽封,所留下的影响却始终未消,望川山至今遍地都还是活跃跳动的火山,隔三差五就会喷发上几个,简直就是巨大的熔炉。
闻十七从怀里掏出把扇子,撇嘴道:“你这一趟可真够受罪的。”
这种热和方衍身上的热气不同,又杂又燥。
何昼月大手一挥,屋内的窗户尽数合上:“也就这一次。”
这边又说了会儿,门外传来阵脚步声,继而有人道:“请见清霁仙君。”
是玄天舟上伺候的小厮。
何昼月:“进。”
小厮后面还跟着几个地位更低的手下,举着几个托盘有序地走进屋内。
小厮:“盟主早就吩咐下来,怕仙君途经望川山时觉得不适,故而命厨房准备了消暑小食。”
闻十七率先站起身,一一看过托盘上的菜色,戏弄地朝何昼月挤眼:“哎呦,方大盟主可真是体贴入微啊,快快,给清霁仙君放那儿。”
一共十八个小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应俱全,全都是用的清凉解暑的灵材。
小厮知道闻十七也在,托盘上特地摆了两双白玉筷。
何昼月捞起一双塞进闻十七手里,故作冷漠道:“希望吃东西可以堵住你的嘴。”
何昼月用餐时不习惯别人伺候,于是殿中只剩下他和闻十七。
然而他的希望落了空。
“仙盟是真有钱啊……”闻十七咽下块灵兽的后腿肉,半眯着眼感叹,“如果方衍真心对你,干脆好好过得了。”
何昼月从离自己最近的瓷碟上夹了一筷子,雪莲芯清甜可口,又蕴含着灵力,当真将热气由内而外消去不少。
细心又体贴,谁会不喜欢呢。
若方衍是真心,他何尝不想好好过……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闻十七没听真切:“你再说一遍。”
何昼月:“你耳朵不好使。”
闻十七很是不服:“我这可是千里耳好吧,是你自己口齿不清。”
何昼月随口道:“那你听听咱们到哪儿了,就算有玄空舟,也实在闷得慌。”
闻十七当真坐直身体,十分遵守规则的没用灵力,全凭耳朵去听。
只是越听表情越是挂不住。
何昼月脸上泛起些笑意:“行了,我就随便一说,先吃东西吧。”
然而闻十七却没接他的台阶,神色甚至阴沉下来。
何昼月:“怎么了?”
闻十七快步走去离得最近的一扇窗边,猛地拉开窗户。
原本暗红的天色不知何时变成满目死灰。
太不对劲。
游鸿自虚空凝结而出,闻十七反手握刀,手腕翻转间,雪白的刀身混着他绸袍的亮黄色向窗外闪去一道凛冽光芒,又在瞬息间被吞没得一干二净。
何昼月骤然展开神识四下探去,却只察觉到了岩浆翻滚,气泡崩裂的响声。
浩荡的巡游队伍全都失去了踪迹,整个望川山只剩下他们这艘玄空舟,而舟上连刚刚送菜来的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一切变化,两个出窍期的修士谁都没有发现,若不是何昼月临时起意让闻十七去听,而闻十七当了真,指不定还要陷在这片死灰的浓雾中多久。
何昼月唤出流华剑就要出去查个究竟,身前却横了根手臂。
闻十七颇为无奈地按上流华剑剑柄:“我的新郎官,你这都要成亲了,哪有现在动刀动枪的道理,好好在这儿坐着,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何昼月被闻十七给强行留在屋内。
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仙盟的巡游队伍出手?
而且他和闻十七竟然无声无息地中了招?
约莫一炷香后,门被从外面推开。
他立刻起身相迎,却发现进来的人不是闻十七。
而是不紧不慢,一派端方儒雅的何肆。
何昼月瞬间意识到什么,寒声道:“闻十七呢。”
何肆没在意他的态度,甚至颇为和善地笑道:“你还有功夫关心旁人?”
流华剑微微颤着,何昼月想控制它安稳下来,只是怎么都安稳不住。
他低头去看,颤抖的不是流华剑,而是他的手。
何肆缓步上前:“别担心,是鹁鸪胭。”
鹁鸪胭。
一种传闻中已经绝迹的毒药,无色无味,可溶于水,就连出窍期的修士叶难以察觉,毒性不大,最多是让人灵力紊乱,短暂地产生幻觉,从而陷入昏迷。
何昼月知道何肆不会死心保下何汐亭,可他没想到何肆竟然敢在巡游期间对他下手,而且找来了鹁鸪胭!
毒性在他体内不断作祟,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得不靠流华剑才站得住。
几乎是强撑着,他厉声道:“为了何汐亭,你连何家都不要了吗?玄空舟上都是仙盟的人,方衍很快就会知道。”
何肆居高临下地看他,轻蔑又同情:“何家的事你就不用关心了。我原本还念着父子一场不愿使手段,谁知你冥顽不灵,非要挡汐亭荣耀坦途。”
何昼月一双黑亮的眸子满是寒光:“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何肆故作回忆,继而笑道:“那只能你亲自去问问她了,毕竟……我实在记不得她是谁。”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砸在地上,却碍于鹁鸪胭,何昼月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像是慢动作般,他的手腕也垂了下来,附有殷红血丝的桐幽镯砸在他面前,发出一声闷响。
那是方衍送他的护身法器。
方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