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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之上一片寂静,好似杨清风的一言堂。
“臣有异议。”
还不待魏皇后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那站在下面的官员便有人上前解围,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王大人有何指教?”
那躬身踏出一步的小老头王聪抬眼,看着侧前方的杨清风,一一道来。
“杨大人,按照您刚刚所说,因为此事事关太子殿下,所以这护卫有功的禁卫和传信有功的公公都应当被收拾惩治,是否?”
杨清风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也不嫌尴尬,自顾自的往下说。
“但是这件事的根本,杨大人怕是根本没弄懂。”
“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太子殿下逼宫,虽说之前武家之事证据不足,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以证明太子殿下之行,但是这逼宫一事,却是证据确凿,难以推脱。”
王聪丝毫不理会那众人的眼光,看着身前一动不动的杨清风,再次开口。
“祖训宫规有云,若非皇帝陛下传唤,当宫门落匙之后,任何人将不得擅自出入皇宫。我想请问杨大人,为何太子殿下不顾规矩,硬是闯了宫门?”
杨清风缓缓抬眼。
“事态从急,有过先例。”
“那我再问杨大人,是什么样子的急事,要太子殿下带着三百将士闯宫,还要将那守在宫门之前的侍卫尽皆打杀呢?”
王聪准备的很是充足,似是预料到了杨清风将要回答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卡的死紧。
“入宫面圣者,刀剑皆卸,难道这一点,也和事态从急有关么?”
有。
姚落柔低垂的眼脸霎时间抬起,看着那横尸在殿堂中央,堪堪裹着一匹粗糙的白布的尸体,眸中鲜血充盈。
李熹虽不善谋略,但是,他不傻。能让他善自带领军官将领入城,强闯宫门,甚至在最后的时刻还要破开太极殿的殿门的事情,只有一件事
有人逼宫谋反,甚至挟持皇帝。
姚落柔强忍住自己欲要往龙椅上看去的冲动,猛然闭眼,害怕自己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刚刚的传音之后,便已经有人盯上她了。
而在此时的殿堂之上,那杨清风不急不缓,不慌不忙,再次悠悠开口。
“并非打杀,只是将其击晕罢了。”
他的随口解释,竟异常的避重就轻。
王聪眯了眯眼睛,“那杨大人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打晕守卫,带着将士入宫就可以这么被忽略么?”
“当然。”杨清风终于扭过头,“不可以。”
他说的冠冕堂皇,分外赞同,眼睛看向王聪那有些狐疑的神情,微微一笑。
“应该囚于深宫或是拘与祖庙,再或者,直接贬为平民,驱出皇嗣,你说我说的对么?王大人。”
王聪的身子微微一颤。
“可太子殿下的动机有可能更甚。”
“只是有可能罢了。”杨清风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袖子,“先不说这三百个将士能在当今圣上,堂堂真龙天子的脚下翻出什么浪花,就说这太子殿下,他一日是太子,便一日是君。”
魏皇后的神情骤然变换。
看来今日,是非交人不可了。
“杨大人说的在理。”
王聪想要反驳的话还未出口,那一直作壁上观的魏皇后便突然开口,丝毫没有理会那帮她说话的王聪。漏洞百出,徒增乱子,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魏皇后抬手,没有丝毫迟疑的吩咐了下去。
“将他们带上来。”
“那两个,直接赐死。”随着魏皇后偏过眼神,那一直不曾睁眼的昭仁帝突然开口,没有留一丝余地,“至于德顺太子,则贬为庶民,剥其姓氏,赐名,奴......”
“陛下。”
随着昭仁帝的声音还未落下,那殿堂之上数位作壁上观之人好似终于醒神,再次齐齐躬身。
“此事的真相还尚未查明,太子不能废啊!”
“陛下,德顺太子乃是先皇遗诏,若非查清了事情的真相,证明这德顺太子的品行不端,这太子便不可废啊陛下。”
先皇遗诏
这就是在座的众人不敢开口的原因。
帮是错,不帮也是错,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李晟心里想着,死死的捏住了指尖,那声“奴”字好似还在耳边。
昭仁帝抬眼,看着殿堂之上那数位佝偻的身影,视线竟瞥向了安静的一角,开口道,“晖弟以为如何?”
随着皇上的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去,唯有那杨清风的眼脸垂下,没有动弹丝毫。
李希尧缓缓抬头。
“臣以为,此事不妥。”
霎时间,姚落柔的瞳孔猛然收缩,忍不住侧过半边的面颊,看向了自家的小美人。而那面色淡淡的昭仁帝也在同一时间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捉摸不透的语气。
“哦?为何?”
李希尧的眸子缓缓掠过躺倒在殿堂中心的白布。
“今日之事臣不知丝毫,但臣以为,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有关他的事无论轻重缓急都是要好好的查上一查的,不管是宫女还是禁卫,又或者是其他,都该例行公事。”
“好一个例行公事。”
昭仁帝的声音突然放大,看着李希尧的表情似笑非笑。
“孤觉得晖弟的想法甚是可为,杨爱卿。”
“臣在。”
杨清风躬身。
“此事就由你着手调查,务必在一个月的时间之内,找到此事的真相,不管是禁卫军还是武家,又或者是太子府,只要有需要的,都可以过问调查,如此,你可接受?”
昭仁帝的眼神扫过人群,最终还是落到了杨清风的头上。
“臣,遵旨。”
......
漆黑的夜色弥漫了整片街道。
李晟屏退了侍从,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走着,李熹的尸身被杨清风带走,他根本留不住。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反正回过头去,再也看不到那巍峨冰冷,流光溢彩的宫门。
突然
“你要去哪?”
随着这声响起,李晟的身影霎时间驻立。
他缓缓侧头,看着侧边那黝黑狭小的巷子,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随着突然覆上手臂的扯动,他的身子不知再次被带离了多远。
待终于停下,已是一处昏暗的宅院。
万黎松开手掌,扭身站到了一旁。
李晟缓缓抬头,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个人,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握住姚落柔手掌的莹白手指缓缓抬起,姚落柔才猛然抬头,一手抓紧了李希尧的指尖,一手指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桃喜。
“喝了它。”
在桃喜手上的托盘中,一个清润透亮的瓷杯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李晟的眼脸颤动了一下,看着被桃喜托举到身前的托盘,一手握起,然后颇为利落的全部倒入了嘴中。
可随着那淡黄色的液体入喉,死寂的面庞突然一阵扭曲。
“不许吐。”
随着姚落柔的再次开口,他预要张口的动作猛然停下,瞳孔不自觉放大,不可置信的向身旁看去。
这次,可不是他想听话的。
捏住他脖颈的桃喜没有丝毫的同情心,也没有手下留情。
点穴,仰脖。
一滴不能流出去。
至此,李晟终是变成了苦瓜脸,嚷出了第一句
“柔娘,你这给我喝的什么鬼东西,黄连么?你怕不是想苦死我吧!”
姚落柔的表情淡淡,听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发出了一丝冷笑。
“原来你还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变成了哑巴呢?”她的声音愈发的凌厉,“我想苦死你?我倒是想拿黄连苦死你!你不是不想活了么?我很乐意帮你。”
李晟问都不问就一口干的动作丝毫没有让姚落柔的欢喜。
无条件信任这种东西,放在普通人身上,是好事,可是放到位高权重之人的身上,便等同于自杀。
更何况,李晟的表现更像是一点
他在求死。
“李熹刚刚出事,你就敢不带着一个随从走在大街上,你是有恃无恐还是自信过头?以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想干嘛?和李熹一起走么!”
本来在姚落柔说到第一句的时候,李晟的表情有些许的心虚,可随着李熹两个字的出现,他霎时间沉寂了下来。
“我想。”
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响起,他的神情空寂的让人心口发凉。
“如果可以,我想一起离开。”
霎时间,姚落柔的手指死死的握紧掌心的温热,可那刚平复下没多久的情绪却再次翻涌,眼角樱红一片。
“诺夫!即然你想死,那我成全你。”
“桃喜!”
姚落柔厉声呵斥,也不想多说什么,背过身再次开口。
“揍他,直接揍死最好!”
“喏。”
桃喜的神色微微发愣,虽然有些迟疑,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转身,抬脚,手中的托盘缓缓的放置在一旁的石几之上,然后再次转身,抬手,向着那伫立在原地的李晟一掌劈去。
她算过了,这一掌死掉很难,但是让他痛苦,还是很简单的。
李晟一动不动,发丝微微飘起。
“嘭!”
随着撞击声响起,桃喜向后连退数步,姚落柔的身子微微一颤。
李希尧心疼的将其拥住,轻声安慰。
“不要担心,没事,桃喜并没有打到他。”
说着,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场上尽皆后退了数步的桃喜和万黎,摆了摆手,视线瞟向了那呆站在原地,头也不抬的李晟,眉眼稍稍眯起。
“你想,报仇么?”
霎时间,李晟低垂的头猛然高抬,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人红了眼眶,声音都带着颤抖。
“报,仇?”
“对,为太子殿下报仇。”
李希尧缓缓抚过姚落柔的脑后,安抚。
“大皇子,你总不会到现在还天真的以为,这整件事都是一个巧合吧?”
即便李晟在那殿堂之上咄咄逼人,一口咬定了魏皇后,但是他看的很清楚,这李晟,根本就没有明白整件事的真相,他只是在凭着猜测和怒火
在咬人。
而他选择魏皇后撕咬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因为魏皇后对他们这些皇子历来都颇为不喜,二是因为今夜事情发生时,只有魏皇后在。
至于三,大概是心死的怒吼吧。
随着李希尧略带讽刺的开口,李晟狠狠的握了握拳头。
“我知道这件事不是巧合,这是魏皇后故意派人射杀的,可我又能如何呢?我去杀了魏皇后么?还是杀了皇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罢了。
虽然如今的皇室,只有他一个成年皇子,但有先皇的先例在前,又有魏皇后的独宠在后,他虽长,却非嫡,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先皇遗旨,否则
这皇位,绝不可能是他的!
更何况,他并不想当什么皇帝。
李晟再次低头,苦笑。
“若我说,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呢?”
李希尧还未说话,姚落柔已然缓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循循善诱的李希尧,攥紧他的手指扭过头去。
“若我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呢?”
“若我说,李熹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逼宫呢?”
李晟猛然呆愣。
姚落柔闭了闭眼。
“你重视你们之前的情谊,所以才会如此的悲痛欲绝,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李熹,你忘了,他也是在去年才被迫坐了太子,你忘了,他的梦想,其实和你一样。”
李晟张开嘴,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句罢了,姚落柔起身,未曾再看过一眼李晟,便踏入了黑暗。
小小的宅院再次恢复了静悄悄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晟膝盖一软跪伏在地上,看着空寂的四周缓缓呢喃。
“我没有不相信他,只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在一个李晟绝对听不到的距离,李希尧缓缓开口。
“夫人......”他的小夫人,又哭了。
姚落柔一头砸进李希尧的怀里,晶莹席卷而下。
“夫人,李晟会明白的,他会知道,你那些话,只不过是在刺激他,让他活下去。”人一旦起了必死之心,除非自己想清楚,否则别人很难改变。
李希尧缓缓垂眸
不管李晟能不能明白姚姚的良苦用心,但是他一定会活下去。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