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噼啪??响。
床边两坐一站,三人正?大眼瞪小眼,确切来讲,只?有苏长依和贺清邪师徒俩在你来我往的,桃花眼瞪丹凤眼。
沈柔柔铜铃大眼睁的要将眼珠子爆出来一样,直勾勾瞧着苏长依,几分失神,几分凝重,对于往日情?比金坚的小姐妹未施于分毫。
桌子上的烛火无风自动,晃的三个印在墙上的人影也轻晃了几下?。
杯弓蛇影,森然逼人,苏长依忍无可忍之?下?,软声细语地终于问沈柔柔正?事来。
“师侄有什么事想说?吗?”
沈柔柔点点头,“师叔,我……”停了莫约片刻,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她说?,“我,我想师尊……
突然,她哇一声哭了。
苏长依搁在腿上的手被人猛一把拽住,她怔了怔,看一眼贺清邪,又把视线转回来,拍着对方安慰道:“师侄别哭啊,你慢慢说?。”
沈柔柔一手抓着苏长依,握的紧紧的,仿佛是在危难之?中抓住一把救命稻草,另一手抹着眼泪,双眼红彤彤,抽噎道:“是,是师尊可能出事了,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风轻云淡。
寰山藏宝阁正?中,烛台明?亮,十八道铁锁高挂屋角,锁住青莲,青莲台上灵力?波动如惊涛骇浪,一阵荡过一阵。
虚空之?上,吟寒剑鸣动九霄,阵剑符抖动如筛,一股骇然惊人灵力?骤然暴涨,形成一股旋状灵球。
灵球于无形之?中,一涨再涨,一连三次。
嘭!
灵球骤然爆开,雕花木门被无形灵力?瞬间粉碎成屑,尚未坠落地面,铺天盖地的寒凉之?意将木屑冰冻于虚空中。
只?瞬间,偌大灵清殿,狼藉一片,遍地寒霜,一眼望去,晶莹剔透,千里冰封。
眉间一点醒目朱砂,白袍广袖的君寰掌门提着丹青剑赶到?此处,原本被镇封在此地的吟寒剑却不知所踪,灵力?波动造成的霜花也在日光下?渐渐淡去。
沈柔柔刚追到?此处,便见自己师尊表情?凝重,只?沉沉道:“禁地有失!”语罢,不待人回,遂御剑离去。
上清墟禁地青莲血池,藏于寰玄窈澄四座陡峭山峰之?下?,终年云雾缭绕,阴气深重,鲜有活物。
沈柔柔回想那日场景。
“彼时正?逢君窈师叔去关山后以有好些日子,师尊派了君玄师叔和君澄师叔前去殓尸。我担心师尊安危,但恐于禁地之?恶名,只?能在寰山山巅止步。我在山巅等着师尊两日,也不见师尊出来,”
说?到?此处,沈柔柔梨花带雨,险些又要哭出声,她哽咽着说?:“我以心慌意乱害怕师尊在禁地中真的出事了,想去找师兄师姐们?帮忙,谁知在我刚转身走时,身后突然发出一阵声响,我回头就看见师尊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不待近身,师尊突然伸手在我眉间点了一下?,我就晕了。”
苏长依轻“唔”一声,“然后呢?”
沈柔柔低垂眉眼一会儿,复抬起头,蓦“哇”一声又开始痛哭流涕。
“我就什么都忘了啊。”
“直到?今天下?午,我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倒在灵清殿,我还腰疼,呜呜呜,君窈师叔,柔柔腰疼呜呜呜呜——”
苏长依:“……”
贺清邪:“……”
“君窈师叔你看看柔柔,柔柔后腰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到?现在还疼,呜呜呜呜……”
软若无骨的腰肢就这么扭动着,拼命往苏长依跟前凑,沈柔柔长的白白净净,眼睛大如铜铃,天庭饱满,耳垂也厚,妥妥的一个旺夫相。
苏长依眉心跳了跳,不大懂君窈仙尊身上是有何吸引力?吗?
“师侄的裙子不太好掀,要不等会儿?”她试探地问。话音刚落,她借势撩起沈柔柔脑后的长发。
粉白交叠领下?的画面,与贺清邪用共情?术给她看的画面不同,那条竖的笔直的,从乌黑发丝中延伸至衣领下?的黑线没有了。
生怕自己看错了,苏长依拨开头发,拉着衣领往自己眼前拽,沈柔柔身娇体弱易推倒,一拽脚步就趔趄向?后摔,这一摔直接摔在人怀中。
目前为?止,苏长依尚未发现有何不对,固执且执着地看着那稚嫩白皙的颈后,待认证完毕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没看错。
回过神来,沈柔柔单手撑着她的腿,侧过半边身子,红着脸娇羞地垂着脑袋,软声软气地问:“师叔,柔柔背后有何不妥吗?”
“没有啊,师叔就是随便看看。”苏长依浅笑着。
脆弱烛光,不知受了谁的摧残,火舌抖个不停。
烛光下?,一瓣桃花在饱满的额间艳的昳丽妖艳,眉目有冷峻清贵,恍若天生的媚骨与禁欲都让君窈仙尊占尽了。神仙玉骨是她,艳色绝世也是她,她就像一朵花,一半殷红娇艳一半清贵无暇。
这是两种不同的气质,却总能因地制宜的出现。
于是乎,这枚浅笑,笑过了夜月。
不知为?何,贺清邪心中隐隐冒出一丝愤懑,让她的心被这烛火点燃一般,绵绵不绝地灼伤。
这个女?人肯定是故意的,为?了美色不择手段,她面前的可是她师侄啊!
陡然想起从前,贺清邪口鼻渐渐被窒息包裹,自己刚成年时,也不是这人的徒弟吗,最后还是落入虎口无从逃生?可沈柔是掌门的弟子,纵使君窈是个禽兽,也不敢对掌门内徒动手。
但看此时师侄情?深的画面,她手心直接出了一层汗,心底竟隐隐有些害怕,却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么。
贺清邪看着两人,微微皱起眉头。
沈柔柔软糯糯地问:“那师叔能不能晚点到?床上看?”
苏长依心中有些凉,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似的,她喘一口气,哄骗道:“可以是可以,那师叔再问你几个问题?”
“都行!”沈柔柔笑靥如花,乐呵呵地点头。
苏长依心下?腹诽,这瓜娃子还真是君窈仙尊的迷妹啊?
贺清邪觑着沈柔柔,想立刻把这倒霉师妹拖走。
不远处的阴影中,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往火烛飞过来,生死一瞬,有人掐灭烛光,及时断掉它的死路。
***
星河滚烫,呼吸亦是滚烫。
贺清邪平缓着呼吸,佝偻腰肢,蜷缩在床上,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良久之?后,那动静就消失不见了。
整个世界也都安静下?来,院中莲池偶有锦鲤嬉戏。
步入金丹期的修士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往昔贺清邪很讨厌听到?各种嘈杂吵闹的动静,这一刻却迫不及待地想听。
她知道自己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能做个偷窥者,当然她也不屑于做。只?是那原本的担心害怕,随着夜深人静,黑暗降临,倒似成为?被浇了水的幼苗,茁壮成长。
她不得不承认她这是失眠了。
于此同时,另一边和师侄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苏长依显然也不是很好过,她一共问了沈柔柔三个问题。
“你能记起被点中眉心醒来后的事吗?你确定是在灵清殿正?殿醒来的?你醒了为?何不直接进去找我?”
询问很轻松,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沈柔柔忘了。
沈柔柔确定以及肯定,是在灵清殿正?殿里醒的。
沈柔柔不是没进去,而是躲在碧海接空浮花浪蕊的屏风后,悄无声息的偷窥着君窈仙尊闺阁,她看见自己师尊也在此地后,吓的六神无主,慌不择路就往外跑。
看样子是被吓的不轻。
可这一切又能代?表什么呢?
这只?会让脑袋更疼罢了!
苏长依发现自己只?要不刻意去回想那些细节,事情?就永远也找不到?线索,一旦细想,隐藏在各种线索条理下?的结果,往往能吓的人六神巨震。
不过仅凭沈柔柔的话可以推断,上清墟的禁地青莲血池一定出事了,而君寰掌门祝钰很有可能发生过什么意外,只?是现在还不得而知。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沈柔柔没有骗她的情?况下?。
事情?乱??一摊乱麻,苏长依揉着眉心去瞧窗外月色,一时间惆怅难眠,沈柔柔躺在她旁边呼吸轻缓平稳,俨然睡着了。
苏长依旁若无人地叹了口气,想祷告明?天不要又出现什么意外。
那淡出鸟的叹息,自然而然传到?贺清邪耳中,黑暗中,凤眸狭长的眼睛眨了两下?。
音如环佩的清脆不疾不徐从远处传过来,是贺清邪在叫她,“师尊?”
于是乎,苏长依更烦了。
她阖上眸子强迫自己入睡,耳边的声音简直没完没了,叫她她不应,对方就跟故意似的,连二连三地叫她。还不是那种一连串的,是隔三差五,过一会儿叫一句师尊,又过一会儿问一句师尊你睡了吗?
苏长依睡在床铺外侧,背对着沈柔柔,这个姿势睡久了不舒服,她想翻过身子又不太想直视沈柔柔,便只?能平躺在床上,可这样又不太想捂耳朵。
在贺清邪叫了第不知道多少?次时,苏长依终于烦躁无比地掀起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上,走到?贺清邪床边。
“大半夜叫魂啊?”特意压低音调的言语中,她一把掀起被角往贺清邪脸上堵,不咸不淡地问。
“你娘没?你食不言寝不语啊?”
“弟子自幼便在上清墟,一切知识都是师尊?授的,师尊只??了弟子在床上,要如何才能叫的动听,可从未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贺清邪伸手截住被褥,慢慢坐起身,黑暗中的她在讽笑,“所以,师尊怎么好意思问那句话呢?”
气氛刹那间凝固,两人都没说?话,一时针落有声。
过了片刻,苏长依才不紧不慢地松开手,淡淡说?:“那为?师无话可说?。”话风一转,“既然如此,那徒儿就从现在开始,牢牢记住那六个字,顺便把它写?个百八十遍,如何?”
苏长依缓缓低笑了声,说?:“为?师恐徒儿忘记了,不若趁热打铁,现在就起来写?吧?”
语结,一把掀开被子,示意贺清邪下?床。
昏暗中,视线多少?变的模糊不清,苏长依不知贺清邪是何种表情?,但她脸色非常不好。
双脚着地,地面上的阴凉从脚底往上渗入,让双腿僵硬,她急需上床好好暖一下?,一想到?温暖的被窝。
她感觉自己有些困倦了。
苏长依:“……”
贺清邪并未即刻回应,她既没拒绝,也未应声,而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天色已晚,弟子怕精神不济,抄到?一半就已过睡过去,不如师尊在一旁看着弟子抄吧?”说?着,她已翻身下?床,双脚在床下?找靴子。
精神疲惫让苏长依神情?寡淡,同贺清邪说?几句话就泛困了,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
“为?师困了,为?师没空,不过为?师相信你。”她说?,“徒儿慢慢抄,明?日为?师会检查的。”
“等下?!”贺清邪下?意识拽住苏长依要转身的手臂,“师尊不若在弟子床上睡吧?”
困死了!贺清邪事情?怎么那么多?
苏长依阴恻恻地侧过身,红色绡绫仍旧裹在她脖颈间,随着动??在虚空仰起一道弧度,最后落在胸前。
她忍住不耐烦,稍显淡定地问:“理由?”
“柔柔她还小!”
“那……为?师看着就很像禽兽?”
对方指了指自己,这答案就很显而易见。
苏长依轻哼一声,恨不得当场掐死她,道:“为?师怕睡徒儿床上会做噩梦,所以你赶紧滚去写?吧,不要在浪费时间了。”
贺清邪盯着她的目光很深,原本就已是蒙尘的黑珠子,在黑暗下?又怎会明?亮。
所以,苏长依看不清楚对方神情?如何。
她去往沈柔柔床上时,贺清邪立在原地久久没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动身点亮烛光,拿了笔墨纸砚,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写?字。
她没穿外袍,只?着月白色衣角绣着弦月标志的里衣,青丝如瀑一撮叠在肩头欲掉不掉,提着毛笔的手指骨骼分明?,姿势端的是一副清雅秀气。
上床盖好被子后,方才风雨欲来的困意没能让她快速入睡,手指搭在绡绫上摩挲。
桌上的烛光摇曳,照亮上方又粗又长的横梁。
条纹斑驳,甚至狰狞。
这一切都看在苏长依眼底,让她不知不觉有些心浮气躁。
这徒弟……竟让她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长依怨恨着,又有些想不通,贺清邪何时这么乖了?就很莫名其妙的!
可能,也许,是她脑子终于出问题吧?!带着这个念头,不多久,沉重的呼吸渐渐回归平静。
贺清邪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罚写?,她只?写?了一百八十二遍就匆匆上床睡觉去了。
翌日清晨。
苏长依直接被沈柔柔的尖叫声吓醒。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几乎是沈柔柔一动,她就睁开了鸢色的桃花眼,温柔一笑,“早啊师侄。”
见之?听之?,沈柔柔浑身颤了一下?,须臾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如临大敌。
“师,师叔早!柔,柔柔先下?床了!”
说?完,还慎重地点头,抱着衣裙没敢从君窈仙尊的身上跨过去,而是摸爬滚打走了床尾那条路。
苏长依捂着脖间有些松散的绡绫,瞧着沈柔柔从床尾跳下?床,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裹好绡绫起身翻找衣服。
片刻,她冷不防听到?沈柔柔陡然拔高的尖叫声,眉心突然一跳,这种感觉真是太熟悉了,给人一种贺清邪既视感。
穿好衣裳过去一看,苏长依满脑子就四个字,孽徒当死!
白花花的几张纸上,无一例外悉数写?着排列有序的——
君君
··
禽禽
兽兽
··
窈窈
总共一百八十二遍,遍遍充满不满和被压迫后的反抗。
苏长依嗤笑一声,不知??何言语。
倘若一剑劈了贺清邪,当真是劈的太过轻松,如此美人,唯有压在床上收拾才能叫她彻底松开獠牙。
苏长依神情?自若,拍着沈柔柔的肩膀示意她先去洗漱,沈柔柔既彷徨又不安,樱桃小嘴动了动,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在宽慰的视线中端着木盆去打水。
贺清邪拥着被褥坐直不盈一握的腰身,昨天耽误两个时辰,让她头晕眼花,揉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去看已经站到?她床边的师尊。
苏长依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冰凉指尖抬起那张清秀如玉的脸,言笑晏晏地模样。
“是不是为?师不看着你,你就不能好好写?啊?”
“还请师尊明?鉴,难道弟子没写?吗?”贺清邪打掉她的手,满眼含笑,一轱辘爬起身,起了床,“不,弟子的确写?了啊,不过弟子所写?,只?是与师尊所言的不同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线围观贺清邪阳奉阴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