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傅染问向刺桐。
因为万家的事牵扯出了城东的乌宅,反倒招眼了起来,流言纷纷的,不利于暗桩联络。
不若择日住进去,也好堵住悠悠众口,降低关注度。
“已经打理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等几日再搬过去比较稳妥。”刺桐想了想答道。
“为何?”傅染倒也不急着过去。
不过刺桐明明前几日着急得很,今日却又这样说,傅染料到有事。
“宅子周围,好像有人在暗暗盯着。”刺桐皱眉道。
刺桐觉得,在没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前,不可冒险入住。
“主子,要不要我跟一跟?”敌暗我明,刺桐想不如直接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傅染把玩着瓶中插花,沉吟道:“不必。”
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人。
“背后之人自会来找我们。”
傅染谋划着下一步。
“是。”
……
“要不要一起上街?”
茶元会这天,姜桃敲敲傅染房门,探进个脑袋问道。
茶元会是仙泽一季一办的交易盛会,街上货品玲琅满目,摊位相接,说书杂耍,买卖往来,热闹非凡。
姜桃显然很喜欢这种节日氛围,穿的花枝招展,额上还描了细钿。
“一起吧。”
见傅染打量着自己,姜桃不由分说,拉了他的手就一起上马车。
这几日她见傅染有些心事重重的,想着今日带他出去放松放松。
傅染抱臂跟在姜桃身后,帽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嘴巴。
可仅仅从露出的鼻子嘴巴,也可以看出他的耐心快消失殆尽了。
城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荡在耳旁不绝如缕。
不管什么摊位都能轻易吸引住姜桃的目光,睁大了乌瞳在摊位前认真听摊主海吹一气。
鹅黄身影被人群挤来挤去,挤得禾雀都跟丢了她,偏偏她还乐得眉眼弯弯。
也不怕这点小身板被挤的跌到脚下。
傅染紧跟在姜桃身后,看紧了她。
“你到底想买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停了脚步,拉住她问道。
“我当然是什么都想买啦。”姜桃张开手臂,画了个大大的圆弧,将空气笼在怀中。
傅染打量她空空如也的怀抱,皱眉。
明明什么都没买。只在瞎逛。
“不要老皱眉嘛。”姜桃回头瞧他,手指在他额间展了展。
这动作惹得傅染更想皱眉了。就像兽的地盘被过分侵入了一般。
但是姜桃先一步将手指移到了他的唇边,向上牵起。
“笑起来好看,要多笑。”
一双桃花美目,一张白皙标致的俊脸。
二者得其一已是样貌中的佼佼者,更何况他二者兼具。
不多笑笑的话,多可惜。
“你觉得我笑起来好看?”傅染挑眉。
姜桃老实点头:“嗯!”
小脸笑得月牙似的弯弯。
傅染勾了勾唇,慢声睨她:“把你迷住了?”
姜桃老实点头:“嗯!”
而后反应过来,连忙惊慌害羞的捂住他的嘴。
她瞅瞅四下行人,压低声音嗔道:“在外面怎么可以说这么孟浪的话。”
“这就孟浪了?”傅染环臂。
姜桃再次点头。就算是玩笑,当街打情骂俏,还不孟浪吗?
瞧着她这张粉雕玉琢不知人间疾苦的小脸,傅染邪邪勾起唇角。
什么时候让她见识见识真正的孟浪呢?
傅染盘算。
桃花眸子漂亮的弯起,勾出又一个好看的笑。
看傅染当真如此听话的笑了,姜桃趁四下无人关注,踮起脚尖飞快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傅染嘴角的笑凝住:“干嘛?”他向后侧侧身,声音涌上恶劣。
仿佛地盘被侵入的更厉害了,要狠狠划出那条警告线。
“听话就有奖励。阿娘就是这样对爹爹的。”姜桃嘘一声,正经道。
「姜家做海盐生意,姜盛平日里便免不了酒场应酬。
可是花娘不喜欢。于是立下规矩,每月外在喝酒不可超过五次。
姜盛一开始不以为然。
直到规矩立下的第一个月,他因参加酒场的次数超过了五次,而被花娘扫地出门,重重关在房外。
不仅抱不到如花似玉的夫人,还在门口吹了一夜寒风。自那之后姜盛痛改前非,严格控制次数。
时日久了,姜盛自己也开始厌烦起这些酒场应酬。
一日,花娘心情很是不错,做了一桌子好菜,还蒸了一笼热腾腾的糯米团子做甜点。
“阿娘,果酒!”姜桃刚坐下,就指着桌上的枇杷酒又腾一下兴奋的站了起来。
姜晋将她扒拉果酒的手臂给扯了回来,“阿夭,要听阿娘的话,不许多喝。”
姜晋肃起少年面庞,颇有哥哥的模样。
“我知道啦。”姜桃挣脱姜晋的手掌,乐滋滋给自己先满上了一杯。馋猫似的舔舔嘴。
花娘看着二人笑,将桌上插花摆好,嘱咐道:“你们俩每人只准喝一杯,听到没?”
“听到什么?”姜盛笑呵呵走了进来。
“好丰盛啊。”他脱下冠帽坐好,对花娘道:“辛苦夫人了。”
看姜桃姜晋正认真品着酒,姜盛又伸伸手,将花娘扯到身旁小声耳语道:“晚上奖励夫人。”
“贫嘴。”花娘面前一红,起身嗔他一眼。
“阿夭,不能再喝了。”一小杯果酒很快下肚,姜桃眼珠乌溜溜一转,又悄悄抬手将枇杷酒挪到了自己跟前,飞快的满上一杯。
姜晋早知她是个馋酒猫,眼疾手快的捉住,不让她再喝。
“哥哥~”姜桃不满的嘟嘴,这声哥哥叫的拐来拐去充满幽怨。
姜晋毫不让步,“不行就是不行。”
眼下妹妹虽脱了粉团子的稚气,可左右也不过是个六岁孩童,哪能小小年纪就当酒鬼。
酒香在前,却不能饮。姜桃撇撇嘴儿,耍赖起来。
“我就要喝!”倔强的一叉腰。
花娘见二人吵嚷,制止道:“阿夭,听话。”
姜桃的孩童拗劲儿上来了,索性将酒坛子往怀里一抱,任性道:“不要!我就要喝果酒!”
花娘想了想,道:“你知道今天阿娘为什么要做这些好吃的吗?”
“是因为要奖励你阿爹。”
花娘立下的规矩,如今姜盛不仅能轻松做到,这个月更是一次也未外在饮酒。
花娘对姜桃耐心道:“听话就会有奖励。”
说着,踮起脚抬手,摸摸姜盛的脑袋。姜盛连忙俯低身子。
“哥哥听话只喝了一杯,也有奖励。”又将姜晋揽在怀中,摸摸头。
花娘左边揽着姜晋,右边靠着姜盛,看起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姜桃抱着酒坛子瞅着,瞅着瞅着开始吸起鼻子。
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人要了。
“我不要果酒了,我也要阿娘奖励!”忍了会儿没忍住,姜桃哇一声哭着扑了过来。
花娘姜盛姜晋被这模样的她逗得忍俊不禁。
“好,只要阿夭听话,阿娘就有奖励,就像奖励爹爹和哥哥那样。”
说着,也将姜桃揽了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姜桃这才心满意足地擦掉泪花。
饭后,姜桃在院中秋千上逗猫。姜盛神秘兮兮的招招手,将她唤到跟前。
“阿夭,你瞧这是什么?”姜盛展开手心。
姜桃兴致勃勃的瞧瞧,又失望的将他手掌推了回去。
“什么嘛,糯米团子。”她方才已经吃过了。
“这个不一样。”姜盛拾起姜桃耷拉下的小手给她擦擦,将糯米团子放在她手心道:“不信你尝尝。”
姜桃狐疑着将糯米团子放到嘴里,嚼一口,眼睛倏地一亮,“是果酒!”
团子里面的糯米,被换成了满满一口果酒。
姜盛一边乐呵一边做个嘘的手势,他向厢房瞧瞧,冲姜桃挤下眼睛道:“千万别让你阿娘知道。”
“嗯!”姜桃眼眸弯弯,抓起姜盛的手指开心的晃了起来。」
这些往事令姜桃脸上溢满光彩。
傅染不可思议的眯起眼睛瞧着。捉摸不定的眸子里闪烁的全是她明朗的脸庞。
原来这就是奖励。
……
“阿染哥哥,你帮我试试这个香露。”
又逛了半晌,姜桃拿起摊前的一盏玫瑰露,白嫩的手指沾上一点,在傅染脖颈上涂了涂。
痒。
傅染第一时间转头,要躲开。
“别动。”姜桃不给他机会,伸出手掌将人的袖摆揪住,踮起脚尖凑了上来。
她将唇鼻凑到傅染脖颈处,轻轻嗅了嗅。
鼻尖甚至不经意蹭到了傅染脖颈处的肌肤。
颈间青筋一显,血液迅速腾起。
“阿染哥哥脖颈上的经络好粗啊。”姜桃问完,落下身来瞧见,惊奇的瞪大眼睛。
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
嫌他说的话孟浪,难道她这言语所为就不孟浪了?
偏偏还一副坦然大方的天真神态。
“你干嘛。”傅染一把抓住她的手,将柔荑狠狠握在手中扯了下来。
横眉冷对的,说话也像失了耐性。
也是,毕竟这香露的气味是美娇娘了些,难怪他生气。
姜桃心虚的摸摸鼻尖,讪笑。
“你到底试好了没?”傅染问。
“快好了,还有这个。”姜桃连忙将手中其他两盏香露放下,只留了一盏栗子香的。
她在指尖沾了一点,垫脚就要抹到傅染另一侧脖颈试试。
傅染警惕的躲开,睨她:“就非得要我试吗?”
“非得。”姜桃答得认真,笃定的点点小脑袋。
“我今日涂了其他霜膏,不能试香。”她伸出手腕,一下伸到傅染鼻尖底下。
“你闻,是不是香香的?”姜桃道:“青栀子味的。”
一截玉琢的腕子细细白白的,系着根红色的喜乐结。
青栀子味傅染没闻到,他只觉得满眼奶香。
她身上的奶香味道好像顺着隐约的衣领一路蜿蜒到了袖口,最后落在傅染鼻尖。
像猫薄荷引了猫一样,既烦人又醉人。
“选哪个呢?”傅染走神间,姜桃已经收回手,在玫瑰香露和栗子香露之间犹疑。
“玫瑰香好像太妖了些。”姜桃点起下巴思索,“还是栗子的吧。”
拿起金鱼袋高高兴兴付银子。
太妖?
傅染玩味着她口中这两个字。
怎么个妖法?
傅染斜睨,依他看,像她这么纯,才更适合用妖香。
傅染脑中不知勾勒出了什么魅惑场景,翘起唇角。
而后眼一眯,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妖香只能用给他看。
“走吧。”姜桃将栗子香露收好,满意的拍拍口袋。
她伸出去付钱的指尖碰在了摊主粗糙的掌心上。
傅染环起手臂沉眼。
“碍眼。”他盯着摊主琢磨。将那手掌一寸寸剁下来去喂狗才好。
“那边有变戏法的!”姜桃一下又被另一个人群吸引,打断了傅染对摊主的冷凝,直接将他拉走了。
只见对街摆了个杂耍摊,不仅有狗跳火圈,还有火人吞剑。
围在周围看好戏的行人不停拍着巴掌。
可是有那么几个,眼神并不在杂耍上,而是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傅染觉得不太对。
他伸手拎住了姜桃的后衣领,将她提溜了回来。
“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有没有危险。”他抬手随意一指,给姜桃圈了块地。
身入看客中,傅染发现散落在看客里面的这些人,排列很有章法,似军队布阵一般。
他装作欣赏着吞剑,不动神色晃到了其中一人旁边。
细打量后,傅染挑挑眉了然。
这些人虽隐在人群中,可衣角标识却并未刻意作遮掩。
他们全是大托守边的守卫兵,收编在霍大都督霍凌霄麾下。
想来是被霍凌霄安排在街中,一来维护茶元会安全,二来趁此搜寻质子下落。
傅染小心掩好帽帷,走回对街。
刚行两步,便听得马蹄嘚嘚和慌乱的驾马声。
“让开让开!”
一匹鎏金狐步马迎着日光冲入人群。
“吁,吁!”
驾马人显然控不住这匹骏马,粗劣的驾马技术下,狐步马在街道更加肆意张狂的冲撞起来。
熙攘的街道霎时空了许多,行人纷纷四散,躲到了屋檐街角。
驾马人死死抓住缰绳,用力猛的向右一拉。
可是狐步马并没有因此停住奔腾的金蹄,而是身子向右一偏,直接奔向右边。
“姑娘,闪开!”马上之人急忙出言。
狐步马闪着金光直冲向姜桃所在。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姜桃闻声回头,瞧着飞奔而来的高头骏马,愣在原地。
这时,一名身姿潇洒的白衣男子从人群中闪现出来。
他纵身一跃,伸手拉住了马头上的另一侧缰绳。
狐步马脚步不停,此人被带的脚步飞点。
找准用力处之后,他脚腕轻巧一蹬,旋身上马。
马主人被他推了下去,跌入路边布堆里。
上马后起身坐定,众人方才瞧见,他带了一顶鹿面面具,看不清真貌。
他紧紧扯住缰绳,狐步马嘶吼一声向后仰起脑袋,侧开了姜桃所在的方向。
虽有所缓和,但是马蹄还踩在地面不停奔袭。
傅染沉眸瞧着。
若此时出手,在这人多处,怕是有暴露的风险。
若此时不出手的话,狐步马虽偏开了姜桃所在,但卷起的余波难免还是会剐蹭到她。
此番风波一出,刺桐就立时提高了警惕。
他小心地打量着周遭变化,出言提醒傅染道:“此时不宜出手,街上人多眼杂……”
况且那鹿面男子已经牵住了马,姜姑娘不会有大碍,顶多擦破皮受些惊吓。
然而还不待刺桐嘱咐完,余光里傅染已将腰间软剑一抽,跃身出去了。
软剑在空中轻轻兜了一个弧,割断了绷紧的缰绳。
鹿面男子在反力作用下握住缰绳的手一空,人已落到了马后。
鎏金马背重新空了出来,傅染抓住马鬃,腰腹一收,飞身而上。
他将马鬃向后一扯,双脚踩住马蹬用力向前。
马儿前蹄抬起,傅染夹紧马腹,顺着马儿扬起的方向直立起腰身。
遮脸的帽帷一瞬间荡起。
逆光洒下,俊面金马。
他和马身都被洒上耀眼的光,闪烁着鎏金。
“咴——”狐步马前蹄在空中蹬了两下,扬扬马头落了下来。
傅染松了马鬃,环住马脖安抚性的顺了两下。
狐步马在原地踏踏马蹄,“咈哧”一声冷静了下来。
“好!”
危机解除,众人反应过来之后,鼓掌叫好。
傅染理也不理,旋身下马,径直走到姜桃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