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806年,第一起义肢逆反出现在首都星A02区。义肢突然失控,直接挖出了主人的眼睛。
同年一共爆发了8起义肢逆反事件,造成6人死亡,2人重伤。这8起事件有7起位于A区,1起位于A区与B区的交界处。
后来中央研究院认为义肢逆反起源于异化的义肢芯片。芯片如果发生了异化,就会发出刚才在垃圾场遇到的那种美丽的蓝光。
但为什么芯片会异化,如何解决异化,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这是姜绮在阁楼的书堆里翻出来的资料。
昨天晚上沈越送的牛奶助眠效果太好,再加上《房间》中过度紧张的神经突然得以放松,这一觉她睡得非常沉,并没有来得及查看失忆前留下来的资料。
在垃圾场捡到那枚芯片后她借口身体不适,急匆匆地往C06诊所赶。和在厨房做饭的沈越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她翻看的动作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拿起,扫一眼就放下,换上下一张纸。
不对劲。
根据木栀子和郁青的说法,拉普拉斯妖才是她进入中央大学的第一个项目,她赋予了不完善的中枢新的智能。
但阁楼里的资料大多数都聚焦于义肢芯片领域,也有少部分有关全息模拟。紧扣人工智能研究的资料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她失忆前,真的擅长人工智能吗?
如果不擅长,她是如何解决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成功地让中枢诞生的呢?
如果擅长,那就更不可思议了。难道在中央大学短短几年的学习,就能让她一下子从书都没读过几本的门外汉,成为木栀子嘴里那么传奇的天才人物吗?
“小绮!”
沈越在楼下叫她。从姜绮的角度可以从地板上的洞里看到他半张略带疑惑的脸。
“你在上面干什么呢?”
叮铃咣啷的,真的很吵诶。
姜绮的声音隔着一层楼板传下来:“沈越……我们什么时候回实验室?”
“你在家里住得不开心?”
沈越明显一惊:“还是你想起什么了,现在要去实验室解决?你别急,我马上联系飞行器,最快一小时我们一定能回去。”
“还是要我联系你手底下的实习生先做起来?他们可以先完成辅助和基础工作,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眼看他已经在楼下忙得团团转,连灶台上煮着的汤都不管了就要开始整理行李,姜绮连忙阻止他:“不,不是过得不好也不是想起来了,事实上我的脑子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顶多还剩下点知识。”
可能也不是一点,姜绮腹诽。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沈越,我大学课题是关于人工智能方向的还是芯片研发方向的?”
沈越动作一顿,突然抬头,和姜绮眼神相接:“老实说,我不知道。”
“中央大学实行的是导师制度,每位学生从入学起都会被分配导师。一般一位导师手底下都有四五十号人,但你不一样。”
“小绮,你只有一位导师。”
他看着姜绮的眼睛:“你是中枢的学生。”
“你们的关系很奇怪是吗?”
沈越温柔地笑了笑,“拉普拉斯妖在你入学时执意要收你为徒,这种待遇,你是第一个也是目前的最后一个。
“同时,你也完成了拉普拉斯妖的完善,让它从要被废弃的中央智脑成为了现在的中枢。”
“你是它的学生,它是你的孩子。”
沈越的语气渐渐沉了下去:“但你的一切研究都是在中枢的极端保护下进行的,我们只知道你在它手底下学习工作,但你们要做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如果我们要过问,议院那堆守着中枢的家伙只会告诉我们。”
他模仿着那群人的语调,用一种平板的毫无起伏的肃穆口吻,说了一句:
“中枢永不出错。”
“中枢永不出错……”
姜绮木木地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得头痛欲裂。
仿佛大脑在脑壳里开始猛烈地挣扎,一遍又一遍地用柔软的躯体撞击坚硬的颅骨,尖锐的疼痛顺着大脑皮层的褶皱渗入每一根神经,像有生命一样爬过她整个躯壳。
她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灵魂深处有记忆片段在不断闪回。
姜绮看见她自己,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她自己,站在一间巨大的白屋里,一面顶天立地的玻璃墙把屋子一分两半。
她在墙前面。
那个女人在墙后面。
她,或者说祂,看上去完全不是正常人类。祂至少有三层楼,超过十米高,肢体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半透明质地,散发着幽蓝的荧光。
海藻一样的长发散落在空气里,向上漂浮,好像玻璃那头有水在托举对方轻盈的动作,祂是一尾在空气中摆尾游曳的鱼。
姜绮抬头,竭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祂的面孔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柔和的水汽模糊了五官,只剩窈窕的身形一遍遍地向姜绮诉说。
祂是无害的。
祂是正义的。
祂是善良的、完美的、顺从的、诚实的、忠心的、智慧的、谦虚的、负责的……
祂……祂……祂……祂……
祂是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幸福的。
祂向她伸出手,没有五官但姜绮知道祂就是在笑,笑意温柔,让她也情不自禁地感到安宁。
她无法克制地向祂伸出手,这是一种灵魂上难以忍受的吸引。她看到祂,犹如磁铁的两极相遇。
“中枢永不出错。”
姜绮听见自己对祂说。
“中……枢……永……不……出……错……”
祂用手指描摹她的唇形,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模仿姜绮的一举一动。
“对,”记忆里的姜绮也笑了,“中枢永不出错。”
画面又一转,伴随着越演越烈的疼痛,她看见过去的自己被绑在诊疗椅上。
不同于木栀子的小打小闹,这次她的四肢每个关节包括手指,连同脖子、腰肢和胸廓,都被四指宽的束缚带紧紧捆住。姜绮甚至感觉难以呼吸,好像连心脏都动弹不得。
整个诊疗室的环境异常昏暗,只有天花板上有一盏冷白的射灯。有光从那里打过来,针一样刺得她泪流满面,于是她条件反射地就要闭上眼睛。
“睁眼!”
她不能扭头,不清楚是谁在旁边大声地呵斥她,但身体的确就是听从了那道命令,顶着酸涩和刺痛,死死地撑开了眼皮。
泪水模糊了视野,也模糊了思维。
恍惚中有人在问她。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姜绮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崩溃。
“你是谁?”
又有人在问,是不同的声音。
好像有很多人正围着这把诊疗椅,他们有男有女,都以冷静而残酷的目光注视她,剖开她,看她满脸是泪,看她狼狈不堪,看她气若游丝地喊着疼,喊着放过,然后再轻轻开口,问她: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恍惚中一个名字终于脱口而出,姜绮听到第一个声音笑了两声,一双宽厚的手突然抚上了她的眼睛,动作轻柔,温热的手掌捂得她眼眶发麻。
“闭眼……你今天做得很好。”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低低地笑了:“记住哦。”
“中枢永不出错。”
……
“姜绮!”
沈越一把揽住她软倒的身体。姜绮几乎是重复完那句话就倒地,陷入了昏迷。
她的四肢因为疼痛感在持续抽搐,面容惨白唇无血色,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和冷汗一起沾湿了凌乱的长发。
沈越神情麻木,几乎是六神无主地一边打急救电话,一边给心跳骤停的姜绮做心肺复苏。
“砰!”
C06诊所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沈越以为进来的是捡垃圾回来的郁青和木栀子,下意识就招呼她们去急救。叫了两声,对面却没有一点反应。
“木栀子?郁医生?”
他因为长时间的心肺复苏已经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现在一扯着嗓子喊人,声音就嘶哑难辨,像在漏风。
“快来帮忙!”
来人闻言一顿,停下了脚步,蹲了下来。
沈越看见对方金色的长卷发垂到了姜绮惨白的脸上。他愣愣地抬头去看,撞入了一双熟悉的眼,冰蓝色的虹膜冷得人发颤,显示出一种非人的淡漠与凉薄。
“沈助理,您好。”
金发蓝眼的高挑女人看着他,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机械的笑容。
“这里联邦议院第三席,莉莉丝。三天不见,希望您和姜博士一切安好。我谨在此代表中枢,表达对您的关怀。”
她伸手一扯,纤细的十指像铁一样硬而冷,把姜绮的身体从几乎脱力的沈越手里拽了出来。
沈越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莉莉丝身后带着的保镖把他一把狠狠摁死在了地上。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针试剂,直直地往姜绮脖子上一捅。或许是受力不对,位置也没选好,鲜血顺着伤口,沿着姜绮的脖颈蜿蜒而下,犹如一条在皮肤上爬行的蛇。
沈越目眦欲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对姜绮会有什么影响。可他根本动不了,喉咙也被保镖扼住,难以发声。
所以他只能徒劳地望向大开的门。
郁青!木栀子!
他在心里暗骂。
捡垃圾这么好玩吗,都不知道回家!留病患和保姆看家!
莉莉丝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地上的沈越恨得牙痒痒的眼神,她只是一点点把针管里青蓝的药剂往里推。姜绮的表情从一开始深困梦魇的痛苦逐渐随之舒缓开来,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诡异而幸福的微笑上。
“中枢告诉我,祂很思念您,《房间》的公测也在中枢的指令下提前到了明天。”
莉莉丝认真地看着姜绮昏迷的侧脸,犹如一个孩子凝视她亲爱的母亲。
“所以我来带您回家了。”
沈越开始更猛烈地挣扎。他不能看着姜绮被莉莉丝带走,更不能看着《房间》的公测再次提前。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完整的项目,不是所有人都有姜绮这样的反应能力、承受能力和决绝。《房间》还要被中枢打造成一炮而红的现象级游戏,如果它在公测时出现和模拟时一样的状况,这个世界上会多出多少疯子,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是真出现了这种情况,那所有的人命,都会被归在失忆的姜绮头上。
也许是莉莉丝终于想起地上有个人了,她不解地看了沈越一眼,似乎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听话。
她在原地想了想,突然转头对昏迷的姜绮说:“姜博士,我明白了。”
“您一个人没有记忆,回家也会感到担心,没有安全感。这种负面情绪不利于您开发和完善《房间》,并不是中枢期望的。”
她冰凉的手摸上姜绮的脸颊,冷得她在睡梦中都控制不住要躲。
“他叫什么名字?沈越?我把他也带回去,陪您玩,好不好?还有那两个女人,这样您会很开心的,《房间》也会更好,中枢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您开心,中枢也就开心了。中枢的意志,就是联邦议院行事的唯一宗旨,是我们前进的唯一方向。”
莉莉丝把姜绮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飞行器后座,自己亲自坐上了驾驶位。
那两个押着沈越的保镖交换了一下眼神,把还在挣扎的沈越一绑,直接塞进了后备箱。
反正沈越存在的意义在莉莉丝女士眼里只有作为姜博士的玩伴。玩伴嘛,不死就行了,别要求那么多。
死了也还可以换。
联邦仿生人和克隆技术也挺兴盛的。
被堵住嘴五花大绑的沈越在后备箱艰难挣扎,被妥善安置的姜绮在后座陷入了昏迷,保镖根据定位前往垃圾场一去不返。
莉莉丝自己轻轻地念叨。
“为了没有眼泪的未来前行——”
她诡异而刺耳的声音好像羽毛,轻轻地在姜绮耳边滑过,又痒又刺。
“中枢永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