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腹痛

卧房内,戚屿柔已经疼昏过去,两弯柳眉颦着,唇也失了血色,裴靳有些不耐烦,“孟岐怎么还没来?”

芳晴忙道:“承喜已经骑马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话音才落,便听门外承喜的声音响起:“孟大夫来了!”

这一路,承喜的马鞭子都抡得冒了烟,孟岐被颠得下车就吐了,还没等吐完,就被承喜拉着往宅内跑,到楼下时还叮嘱他只管看病,别的不许问。

孟岐如今已到花甲之年,此一番折腾得眼冒金星,好在他经历不少,内宅阴私更是满肚满脑,今日又是皇帝近身内监来请他,便猜到这宅子里住的人应该与裴靳有些关系。

可等他入内,见到是裴靳本人,还是惊吓不小,本能就要下跪请安,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承喜硬搀起来。

“孟大夫,这是我家二爷,内眷突发急症,快看诊吧。”承喜看他一眼。

孟岐反应过来,知道裴靳这是瞒着自己身份呢,只得弯弯腰,算是行了礼,裴靳已让开床边位置,孟岐走过去,见是一个额间生有胭脂记的绝色少女,只是此时冷汗津津,脸色苍白,他移开眼,从医箱内取出脉枕和帕子,仔细给戚屿柔把脉。

片刻之后,孟岐便知是什么病,可还要谨慎再确认一番,问芳晴:“这位姑娘最近可吃过或喝过什么寒凉之物?”

芳晴想了想,如实回道:“饮了两次避子汤药。”

孟岐点点头,起身对裴靳拱手,恭敬回道:“贵眷体弱,似先天不足,八岁前应是生过一场大病,治了许久才好,因此落下气虚血虚的毛病,避子汤药虽加上了温补的药材,却还是偏凉之物,她体质太弱,是故血瘀阻滞,才会腹痛。”

“怎么治?”裴靳问。

“先服药通淤阻,然后再细细调养,平日还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要多思多虑,便也没有大碍,只是……”

裴靳皱眉,很是讨厌这些太医的欲言又止,若是平时便罢了,此时他快没有耐心了。

“只是不能再喝那避子汤了,否则还会腹痛难忍。”孟岐快速说完,小心瞧着裴靳的神色。

裴靳登基后,虽前朝多次劝他立后封妃,可次次都无疾而终,人人都盯着新帝那悬空的后位眼热,其中斗得最厉害的,便是庆元王府和镇远将军府,孟岐虽不涉党争,两家却都请他去过,为的是给府中的小姐调理身体,入宫之后也好早早有孕。

谁知两家斗得火热,皇上却偷偷在宫外养了个娇娇儿?

孟岐被请到西间书房去写药方,写好后药方被芳晴取走,他有事想问承喜,没等开口裴靳却进了门内。

“日后她的身子交给你调理,不准有丝毫差池。”年轻帝王自带威压,孟岐点头应是,脊背已经生了一层冷汗。

“她不能喝避子汤,可还有别的法子避孕?”

宫中后位空悬,嫡子尚未出生,自然不能让这位怀了龙种,这些孟岐也懂,想了想道:“太医院有一种绝子药,虽服下后会疼两日,但喝些止痛的汤药,熬过这两日,便能永绝后患了,于身体也无大碍。”

年轻帝王金屋藏娇,为的不就是纾解欲|火,且那姑娘既然被藏在这宅内,想来身份低微,日后最多也就是封个低品级的才人、美人罢了,应是不指望她绵延子嗣……且她既不能喝避子汤,便只剩下绝嗣秘药,孟岐如此忖度,才敢说出那番话来。

裴靳冷笑一声,凤目冷凝,淡淡道:“你敢让她绝了子嗣,朕就把你的后嗣都砍了。”

孟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急告罪,“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裴靳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问:“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药?”

……

从宅内出来时,孟岐已脚步虚浮,承喜扶着他上了马车,皮笑肉不笑道:“今日之事,还请院正烂在肚子里才好。”

孟岐连连点头:“知道的,多谢喜公公提醒。”

当今天子的阴私,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啊……给天子配避子药?这事儿谁听过?谁干过?谁敢干?

若是一个不慎给龙体留下了隐疾,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得给挖出来丢河里!

此时的紫宸殿内,众大臣已候立多时,天子今日竟迟了一个时辰,内监只说让他们在殿内等候,众人心中瞎猜,却无人敢出言询问。

正人心惶惶之时,便听一道微沉的脚步入了殿内,众人敛目屏息。

已换上龙袍的裴靳坐在龙椅之上,并未多说什么,便让众位大臣禀事。

最先开口的是执金吾、龙鳞卫大统领,崔简。

“夷狄被赶出稻积城后,又去侵扰突厥,两日前于沛垣河谷遭遇突厥围剿,夷狄损失惨重,此时正是剿灭夷狄残部的好时机,臣请率兵前往北境杀敌!”

崔简本是小小御前侍卫,新帝登基不过半年,便成了龙鳞卫统领、执金吾,可谓一步登天,谁不艳羡嫉妒。

龙鳞卫掌管大兆情报秘闻,是裴靳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崔简既然自请率兵前往稻积城,自然是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可见那夷狄残部已溃败得不成样子,崔简此去定如探囊取物,这军功捡得实在轻松,回来只怕又要加官进爵了。

年轻帝王生得儒雅俊美,听了这话却幽幽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知崔爱卿忠君爱国,可金吾卫有巡防京城之责,大兆之内的信息传递又全靠龙鳞卫,崔卿若离开京城,朕实在心中不安。”

崔简上前一步,似乎还想争取,可没等开口,便听帝王长长一叹:“如今正是彻底铲除夷狄的好时机,可惜崔爱卿不能离京,这可如何是好啊?”

彻底灭了夷狄表面看是永绝后患,可北境的祸患不只有夷狄,还有突厥,还有北鹘三部,没了夷狄,这两股势力必然壮大,依旧威胁北境安稳,昨日裴靳已同崔简定下了驱虎吞狼之计,要用夷狄这条丧家犬去搅扰北鹘、突厥,让他们自相鱼肉,无瑕南顾。

要行此计,最难的一步,便是让肖金泉取信夷狄首领浉陀晟,所以裴靳要让肖金泉带一份大礼去投诚。

如今,香饵已经被崔简抛出,单看那大礼上不上钩了。

庆元王冯祯见崔简又要开口请命,忙上前一步,抢先一步道:“夷狄乃无德无信的蛮族,屡肆侵凌,扰得北境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机会,臣请率兵前去讨贼!”

冯祯是冯太后的胞弟,如今已五十多岁,年轻时与夷狄、突厥多次交手,打得也算有来有往,后来裴靳登基,软硬兼施,夺了冯祯手中的兵权,庆元王府虽然富贵依旧,权势到底不如从前了。

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尚有从前的门生故吏,依旧能与镇远将军府较较劲,争争后位。

这次出征,若能顺利剿灭夷狄,便是件大大的军功,当然,这军功并不是冯祯自己想要。

“庆元王年事已高,区区夷狄残部怎需要劳动您呢?”镇远将军赵畊之上前一步,赵冯两家素来敌对,如今又有现成的军功可捡,赵畊之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此事自然无需劳动父亲,”冯祯嫡子冯绍安忽站出来请命,道,“夷狄屡次侵凌稻积城,若不能彻底将之铲除,北境靡有宁岁,微臣虽无能,却有一颗赤诚之心,愿为陛下分忧!”

年轻帝王面如冠玉,高鼻凤目很是俊美,他轻轻“嘶”了一声,温和宽仁道:“两位爱卿都愿替朕分忧,拳拳之心日月可鉴,只是此去剿灭夷狄残部只有一位主帅……”

御阶之下的几人听闻此言,便纷纷抛出自己的诚意来。

镇远将军赵畊之愿立军令状。

庆元王府世子冯绍安也愿意立军令状。

一时争执不休,纷纷加了筹码。

裴靳端坐高台,看着下面乌烟瘴气,唇边挂着一抹淡笑。

庆元王府累世勋贵,镇远将军府手握重权,都需要修理,只不过眼下裴靳更想修理庆元王府。

这场酣畅淋漓的唇枪舌战,最终是被裴靳笑着平息的,他道:“冯卿既然愿立军令状,又有庆元王作保,想来是有十分的把握,既如此,此次便由你做主帅罢。”

自裴靳登基之后,冯赵两家角力,冯家次次落了下风,冯家是冯太后的母家,见了这样的局势怎么能不焦急,所以没等大选便让冯宝琼入了宫,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冯家门楣里能再出一位皇后,也能保住冯家往后几十年的荣耀了,可冯宝琼那里也没有进展。

前往北境剿灭夷狄,按道理来说是赵畊之更有优势,他毕竟熟悉战场,是有战功在身的,可新帝偏偏将这镀金加官的机会给了冯家,一时之间,不管是冯家父子,还是朝中官员,心思都活泛起来,以为皇帝又要重用庆元王府了。

前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慈安宫,冯太后保养颇好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她道:“皇帝到底是哀家亲儿子,不会忍心庆元王府失势的。”

又对冯宝琼道:“你如今就在宫内,殷勤些,早些让他定下你,也免去了后面的许多波折,镇远将军府家的姑娘也眼馋后位呢。”

宫女正在给冯宝琼染蔻丹,她面色倨傲道:“姑母您是太后,爹爹是庆元王,镇远将军府一个无爵的武官儿,若是手中没有京畿的五万驻军,谁会多瞧他赵家一眼?还有那赵檀儿,张口便是酸诗靡词,只怕显不出她是才女一般,她那样还想做皇后?真是笑死人。”

冯太后被这一番话逗笑,心中的沉郁消散许多,点了点侄女的脸颊,道:“你这张不饶人的嘴呀!”

复又叮嘱道:“冯家是你的倚仗,可你到底是要讨得皇帝的欢心才是,你要全心全意去侍奉他、讨好他,让他非你不可,才是你的出路呢……”

别院内,戚屿柔喝了药悠悠转醒。

她腹内还是隐隐坠痛,芳晴扶她靠在丹碧纱纹的引枕上,柔声询问道:“姑娘感觉如何了?腹内可还疼?”

戚屿柔肌肤瓷白,如今病中,肌肤更是霜雪一般颜色,衬得眉间那颗胭脂记愈发红艳,一双水眸似藏了半城的雾气。

“好多了,只是稍有坠痛之感。”她低声细语,没什么力气。

芳晴服侍戚屿柔用了饭食,又奉了水漱口,见她精神尚好,问道:“姑娘小时可是生过大病?大夫说因这场病,姑娘落了气血两亏的毛病。”

戚屿柔想了想,隐去了一些信息,只道:“我出生时身体便不好,后来被吓到了,病了许久,家中虽然寻了几个大夫细心调养,可也不见明显效用。”

两人正说着话,婢女竹桃说承喜来了。

芳晴一怔。

此时天已经黑了,承喜又素来是跟着裴靳的,这时候来怕是有事交代。

想到此处,芳晴忙敛神快步下楼去见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