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林小姐,请随我们下车。”
由于她一路上的安分守己,志贺对待泉的态度几乎已经可以用温柔去形容。
她只是个身不由己的雇员,他这样想着。
上司要部下怎么做、做什么,难道部下可以拒绝吗?特搜部出手从不落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少判几年。
她不像是个会主动触犯法律的人,这种情绪并非玄之又玄不值得取信的所谓“直觉”,不过听其言观其行之后的合理推断。
走出轿车,泉抬头看看面前竖立着的“神奈川警视厅”无语良久。
这些人大约是有点小看她了,Port Mafia干部没有哪个是纯靠资历熬上来的。至少在保守秘密这方面,管不住嘴的人连活都活不下去,谈何晋升。
进入专门准备好的审讯室,志贺拉开椅子先让小林泉坐下,然后拧亮两人之间的强光灯:“小林小姐,来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自己正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
“从个人角度出发,我非常不想为难您这样的女士。所以,您不想说些什么吗?”他朝女警点点头:“麻烦您送些热饮进来,谢谢。”
女警很快送来一杯黑咖啡和一杯热可可,志贺若有所思看着她径自将热可可摆在泉面前:“我知道您是个好姑娘,嗯……如果等到证据确凿才肯承认的话,恐怕就帮不上您了。”
“抱歉,”泉抬起眼睛疲惫的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无奈:“我想我可以等执行审查工作的客人们将证据带到面前。做财务的,难免遇上牢狱之灾,这并不奇怪。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一定是不能承认的,相信您也不会无缘无故污蔑诽谤一个普通公民。”
即便坐在审讯室,她也处变不惊的将特搜部工作人员称作“客人”,直将“有恃无恐”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此后无论志贺再问什么泉都保持缄默,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硬模样。一般来说特搜部可以对被审查者使用些与暴力擦边的特别手段,然而哪怕是最容易被投诉“暴力审讯”的警察们也不赞成对小林泉动粗。
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一坐就是二十四小时,森氏那边传来的消息源源不绝。除了些许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外,没有任何收获。罚个几百万并不是特搜部大老远从东京跑来横滨的目标——要是能查出什么惊天大案就好了,突破前辈们创造的神话,书写属于自己的骄傲,成为后辈们口口传说的模范。
功绩,很多人对这一点的渴望远远超过心中的正义感。
“我就直说了吧,小林小姐。你是不是认为特搜部和主税局那些平庸之辈一路货色,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置国家与人民的利益于不顾?”寸功未立,志贺有些烦躁。面对逐渐变得咄咄逼人的青年,泉耐心不改:“怎么会呢?我当然知道特搜部的大名,也知道你们的职责范围。我想……如果不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无论如何来进行税务审查的都不应该是诸位。”
她目光清透了然,甚至带着充分理解之后才会有的温柔:“多亏有你们尽心竭力的工作,这个国家才避免一烂到底的命运。”
换个人说这种话志贺都会将其理解为恶意挑衅,但是小林泉,显然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大可不必如此恭维,没有用。”
青年端起续了不知多少次的咖啡,而泉的面前早已空空如也。他用了一口放下杯子,再次翻开记录簿:“就算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说不定其他人还会将罪责全部推到你头上,何苦呢?小林小姐,你有能力有经验,无论换到哪家企业都能重新获得重用,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别人葬送掉自己的青春。”
“唉……”泉深深叹了口气,拿一种“真是没办法”的语气反问志贺:“您觉得,我为什么会为森会社服务这么久么?”
这难道就是突破口?志贺暗自打起精神:“因为森先生对你的恩遇?薪水?还是有什么故事?”
“啊,不能说没有这些方面的因素,但极其微弱。森先生……可是造成我那样养父意外去世的直接原因。”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暖:“我留在森会社,我贡献出自己全部的精力与心血,并不是为了森鸥外这个人。或者说,没有哪个特定的人值得如此,我为得乃是一整个群体,为了全横滨所有被抛弃、被放弃、被侮辱、被损害的人。”
“我庇护他们,我活在他们之中,我就是这些人里的一员。先生,我从我们所有人身上看到了苦难后的花,您看到了吗?为了那些花,我将不惜一切代价投身战斗。”
“……”
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从这个女人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志贺无比肯定。哪怕对她动用暴力也没用,因为高悬在她头顶的并非人情或利益,而是信仰——坚定且纯粹,懵懂却可怕的信仰。它就像抹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幽灵,永远徘徊在小林泉周身。甚至他自己,也对她描述的那些历经暴风摧残后绽放的花朵心生向往。
“但您总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实现理想。小林小姐,”志贺放下手里的本子,眼底的担忧再也无法掩饰:“您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四小时了,森会社方面没有任何反应,连抗议也没。我们可以保证这家会社绝不会受到审查影响,毕竟类似事件又不是没有先例,只是要让该为罪行付出代价的人伏法罢了。”
“您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小林泉客气而礼貌的朝志贺低了下头:“我不喜欢森鸥外其人,也不甚赞同他的一些管理方式。但是,先生,这个国家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比他更加深沉的爱恋着这座城市。只要是能对横滨有益的事,他必然坚定不移的全力推进,哪怕牺牲自身。他视横滨如妻如子,只有他执掌的森会社,才是我想要的森会社。”
冷白的灯光刺得她双目胀痛,二十四小时不曾合眼的折磨使她精神虚弱,但是那双圆润的眼睛依旧温柔,志贺下意识躲开泉的视线:“您是位可敬的女士,我只能希望森会社不要辜负您这份坚定。”
对方明摆着心甘情愿做替罪羊,谁也没有办法。志贺不打算再继续下去,已经没必要去为难小林泉了。他合上记录簿,端起咖啡杯,留着那盏灯离开审讯室。就算她咬死不开口,只要会社那边能查到些什么,一样能够达成目标。功劳什么的,这次就算了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着急升职的人。
走出审讯室,负责配合对接的小警察满脸灰败的迎上来:“志贺先生,您终于出来了。外面来了很多闹事的人,我们有点担心……”
Port Mafia果然嚣张放肆,不知道从哪儿发动那么多一看就不像良民的嫌疑犯,居然还敢将警视厅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手里没有武器,但他们都举着手机,但凡官方们做出任何应对都会向全世界广而告之。迫于舆论压力,警察们不得不憋憋屈屈的窝在办公楼里畏首畏尾,简直可以想像明天的报纸头条将会辛辣到何种地步。
“先别慌,我和你一起出去看看。”志贺拍拍小警察的肩膀,半推半送的跟着他来到警视厅大门口。
台阶下密密麻麻围着不知多少人,一眼望去绝大多数不是脸上有疤就是少了几根指头。
“他们出来了!就是这家伙!我亲眼看见他为难小林小姐!他们不敢去面对欺侮大家的外国大兵,他们不敢去惩治真正让国家陷入战争与动荡的人,每天每天只盯着咱们这些泥坑里的野狗作威作福逞威风!”
叶山站在最前面,售卖可丽饼的小车被涂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无数个声音叫嚷起来:“滚出横滨!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东京来的走狗!”
“你们误会了……”志贺的争辩被这股浪潮彻底压倒,眼看激动的人群就要冲毁警方临时树立的铁栅栏,疲惫的嗓音从他身后轻轻传来:“怎么了?大家都聚在这里,是想提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资料吗?”
“是小林小姐!小林小姐出来了!”愤怒的波涛像是按下暂停键那样止住了摧毁一切的步伐。泉微笑着点点头,从台阶上走下去,和那些蹲过大半辈子监狱的人们面对面:“志贺先生是这个国家里难能可贵愿意为了而普通民众弯腰低头的好人。大家不信任外面来的人,这可以理解,但大家总能信任我吧?希望能给以志贺先生为代表的特搜部一个被观察被了解的机会,看看他们做了什么,再听听他们说了什么,相信所有人心里都会有本清楚的账目。”
又有一个警察步履匆匆的从警视厅大门里跑出来,凑到志贺耳边低低言语数句。青年脸色变了几变,再看向泉的目光就多少带了些许忌惮:“原来小林小姐是野坂先生的学生,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底层人如此爱戴她。
“诶?我又让野坂先生操心了吗?真是不好意思啊。”
小林泉垂下眼睛,转回去面对围在身边的人:“不过没关系,既然大家来得这么齐,不如先把队排好,依次告诉我需要买的保险种类是什么。”
“志贺先生,警察先生,可以帮我维持一下秩序,再顺便做个记录么?”
志贺:“……”
警察:“……”
您这种不分阵营随时随地抓人干活的习惯,究竟是如何养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多喜二,排在芥川龙之介后作者第二喜欢的日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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