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千万别再让我生在这世上

叶昭英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个梦,或者该说,根本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将那梦境中的内容讲述出来。

梦里的内容,几乎和溪溪所说的那《话本》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瑗娘生下溪溪后不足三日就去了。

许是母女连心,知道自己刚出生就没了母亲,溪溪每日里都哭闹个不停。

母亲便以此为由,整日在他耳边念叨,说溪溪是煞星降世刑克六亲。

这刚出生就克死了她娘,若是再留在家中,以后说不定还要将叶家人都祸害得不得安宁,坚持要将溪溪送到山里的尼姑庵里去。

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理智告诉他,瑗娘过世并不是溪溪的错,瑗娘拼了性命才生下这个孩子,他应该好好疼爱溪溪,护着她平安长大才是。

可梦里的那个他却像是中了邪一样,每次看到溪溪的那张脸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瑗娘的死。

看着溪溪哭闹,他根本不觉得心疼,只觉得厌烦至极。

之后他二弟的儿子叶钰嗣生病,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过错全扣在了溪溪的头上,说都是被溪溪给克的。

明明是荒唐至极的说辞,可梦里的那个他竟然就那么信了,还认同了母亲的处置办法,就那样将还在襁褓中的溪溪送到了天都城外的尼姑庵里去。

溪溪被送走的那天,奶娘抱着溪溪去同他道别。

那还不足他手臂长的小奶娃娃乖乖躺在奶娘的怀里,一看到他的脸就欢快地笑出声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伸长了小胳膊想要让他抱。

那肉乎乎的小手明明只差一寸就能碰到他的手臂了,他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肮脏之物一样,立刻后退避开,甚至连看都愿不愿意多看那孩子一眼,冷冷道了声:

“带走吧,既然是寄养在了庵堂里,长大懂事之后,让她跟着师傅好好修行就是了。”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就冷漠地转身而去,只留给溪溪一个背影,任凭那孩子怎么凄惨哭喊,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之后,整整十三年,他都再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去见她,只是每次一动想要去看看她的念头,就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一年,天都城地震。

第二年,叶钰铭落水,险些被淹死。

第三年,叶钰章的马受惊,他从马上跌下来,险些摔成残疾。

第四年……

太多太多。

一次次事情叠加起来,再加上老夫人和二房的人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不止是他,几乎是武英候府里的所有人都相信了。

溪溪就是个扫把星,只要和她沾上,就准没好事儿。

相比之下,他二弟叶昭爵的女儿叶溪瑶则被说成是福星降世,甚至还被陛下亲自封为了乾元王朝的圣女。

侯府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叶溪瑶。

梦中那个他,几乎把叶溪瑶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宠爱,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就这么十几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整个侯府几乎都快要忘了,城外的尼姑庵里还住着一位府上的四小姐。

一直到叶溪瑶十三岁那年。

叶昭爵本是让叶溪瑶和裴绍怀定下了婚约,奈何四皇子也看中了叶溪瑶,两人甚至私下定下了终身。

那时,叶溪瑶跪在他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又可怜地拉着他的衣摆央求。

“大伯,我知道我和四皇子私定终身是不对,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是真心相爱的。大伯,我求您了,您就成全我们吧。”

他一向心疼叶溪瑶,看着叶溪瑶那模样也很是不忍,便一口应下,说他可以出面去忠勤伯府走一趟,亲自为叶溪瑶退了这一门婚约。

可叶溪瑶却说,这婚约定下,结的就是两家之好,不能因为她一人的任性,毁了两家的关系。

“裴绍怀他是个好人,是我与他有缘无分,辜负了他。可若是忠勤伯府和武英侯府能够结亲,那怎么算都是一桩良缘啊!”

“伯父,姐姐都已经在尼姑庵里养了十三年了,不管她命格再差,出生时犯了天大的错,可她终究是您的女儿啊。您难道就忍心让她那样青灯古佛地守一辈子吗?”

梦里,叶溪瑶非常“体贴热心”地向他提议。

“伯父不妨差人去问问姐姐的意见,若是姐姐愿意替了我的婚约嫁去忠勤伯府,那岂不是能两全其美了?”

那叶溪瑶表面看着柔弱乖顺,实际句句都是污蔑挑拨。

那么低级的话术,但凡有点儿脑子就该听出来叶溪瑶根本就没安好心。

可梦里的那个他,就像是失了智一样,当场就应下了这荒唐的“替婚”不说,还满口夸着叶溪瑶,说她仁善大方,是侯府的骄傲。

叶溪知被接回府的那天,他故意避开了,根本没有见她。

之后,叶溪知每日都到他面前请安,他却依旧不愿用正眼多看她一眼。

那孩子特地打听了他饮食喜好,亲自下厨去给他做的饭菜糕点,他一口都不愿意尝。

攒了月钱,买了市面上最好的布料,点灯熬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一套崭新的衣裳,在他生辰那天送给他。

他别说是穿了,收下礼物后转手就送给了下人。

听出他咳嗽嗓子不适,那孩子去询问了大夫,亲自去熬了枇杷露给他送来,他当着那孩子的面将那满满一盅枇杷露摔了出去。

粘稠的枇杷露和碎瓷一起洒了一地,那孩子战战兢兢地跪在那满地狼藉之上,神色惶然不安地看着他,却只等来他一句。

“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别送到我面前来。”

梦里,那孩子哑着声音恭敬应“是”,低头叩拜时手死死攥着裙角,瘦骨嶙峋的手上,青紫的脉络都在颤抖。

有眼泪滴落在地面上,和那枇杷露混在了一起,全成了廉价的,肮脏的,不值一顾的脏东西。

他一次次的无视,冷落,讥讽,苛责,可那孩子全都忍下了,自始至终,没有在他面前哭闹过,更没敢说过一句委屈。

一直到她要出嫁那日,新娘该来告别双亲。

他却还是不肯见她,更不肯送那孩子出门。

那孩子还是那么安安静静逆来顺受,只跪在他门前冲他磕了三个头。

他就在屋里,隔着一道门,听着那孩子,最后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地哑声问:

“对不起父亲,一直到今日,我也没能变成让您满意的孩子,是女儿不孝。”

“若是有来世……您,我只求您,千万别再让我生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