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话是他亲口说的

叶昭英只是回想起梦里的情景就感觉心脏一阵绞痛。

梦境里的那些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翻涌,他头痛欲裂,冷汗大滴大滴地顺着额角滴落,脸上的表情分明已经因为痛苦而变得一片狰狞了,可他硬是死死咬着牙,没有呼疼一声。

一旁的建元帝看出他状态不对,立刻就要扬声唤军医进来,却被叶昭英死死拦住。

“我……无事。”

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几乎都要把建元帝给生生气笑了。

“你没事?你这样子看着明明都像是快被活生生疼死了,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了?”

“这里只有朕在,你在朕面前逞强个什么劲儿?弟妹和你的儿女们又不在,你还怕他们看到心疼担心你啊?”

建元帝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却让叶昭英的身子都猛地一颤。

心疼?担心?

呵,他若是出事了,瑗娘和几个儿子,应该是会伤心的吧?

可是溪知……

之前他只把溪溪说的那些《话本》里发生的事,当成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外人做的一切与他无关。

可现在……做了那样的梦,切身体验过梦里的那个叶昭英对梦中的那个溪溪有多过分,多冷漠,多残忍。

虽然他现在还能区分梦境和现实。

可,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他,从小……不,是终其一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对待,他真的能不怨吗?真的能不恨吗?

换了他,和溪溪一样,带着《话本》中的凄惨记忆重活一遭,他真的能心无芥蒂的面对那“在话本故事里”无情地伤害过他的父亲吗?

叶昭英死死咬着牙,努力想要为“梦中的那个自己”开脱,可是,不行。

他做不到。

若是有人敢那般对待他……哪怕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绝不会轻易原谅!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体会过刀斧加身的疼。

之前那刺客的一剑捅穿他的肚腹,若非溪溪之前加持在他身上的治愈术,他怕是当场就要没命了。

只那一剑的疼,他都受不住。

可溪溪……在梦里,他的溪溪被那些歹人糟蹋,被活生生砍死,残肢被扔进山谷里被野兽啃食,那是怎样的疼?

那孩子遭受那些事情的是时候,该有多痛苦,多委屈,多绝望。

那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的。

但凡他对那孩子再稍稍上心一些;但凡她出嫁时,他愿意和她见一面亲自送她出嫁;但凡他给了那孩子足够的体面;但凡让那些人知道那他也在意那个孩子,那孩子也是有人护着的……

那些人怎么敢!谁敢?!

那孩子的要的真的不多,可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关注,梦里的那个他都不愿意给。

一直到那孩子的死讯传来,他也没有为那孩子掉过一滴眼泪,甚至懒得派人去寻那孩子的尸骨,为她的枉死讨一个公道。

就因为叶溪瑶说:“若是被旁人知道,我们武英候府的的小姐竟被那般侮辱,以后我们武英候府的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伯父,出了这样的事,忠勤伯府也一样难堪,不如就说姐姐遭了横祸,大事化小,遮掩过去吧。”

遮掩?

是,梦里,那孩子的死,就那么轻飘飘的被揭过去了。

没有人为她办丧礼,没有人为她立坟冢。

就好像府里只是死了一只鸡,没了一条狗,有下人嘴碎会议论两句,待到再有旁的事情发生,就再不会被人提及。

他本以为,自己也不会再想起那个孩子的。

可她走了之后,他的身边却好像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常喝的茶变得不顺口。

下人说,“您不喝四小姐泡的茶,四小姐想尽些孝心,每日都去采晨露送来,备着让小的们给您煎茶用。怕您不喜欢,小姐从来不让我们提。”

屋里熏香的味道再不像以前那样清新。

下人说:“四小姐回来之后,您和几位少爷屋中用的香薰都是四小姐亲手做的。四小姐出嫁之前是留了方子的,小的们也按着那方子配了,可……小的们没有那样的手艺。”

他要来那方子看,样样都是普通的材料,可炮制却是费时费力又费心,明明是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她却一句都没提过。

后来还有什么呢?

是他每日等在屋里,到了时辰,却再等不到那个风雨无阻日日来向他请安的人。

是他每次清早出门,每次深夜回房,经过那孩子院子的时候,那院子门口再没有一盏亮着的灯和那一抹单薄的身影等着他。

梦里的那个他一直以为,叶溪瑶就是完美的,可叶溪瑶后来做的事,一件比一件离经叛道,几乎把武英侯府,把他和他的孩子们都当成了她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都忘了是哪一次再次出征,他虽胜了,可身子却落下了残疾。

他终于离开了朝堂,也不再去管叶溪瑶的那些事,只过自己闲散的日子。

那日,他和老友一起去山中道观寻一位隐世道长,却意外在那道观里看到了他和瑗娘的两盏长明灯。

那道长见他神色惊讶,笑道:“这是侯府的小姐为侯爷您和已逝的夫人点的长明灯。”

“为夫人祈福来世,为侯爷您祈求今生顺遂。”

“侯府的小姐?那定是溪瑶小姐了。”

跟在他身边的老友笑道:“那丫头惯是孝顺,特地跑到这庙里来给你们夫妻供灯还非要瞒着你们,这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了。”

梦中的他当时也是那么想的,可那道长却摇头道:“不是什么溪瑶小姐,这是溪知小姐供的。”

“溪知小姐还在世的时候经常送东西来资助庙里的那些孤儿们,这长明灯就是她在世的时候亲自供起来的。”

那道长道:“溪知小姐还经常抄经文供奉,确实是纯孝之人,就是可惜了……命浅福薄,早早去了。”

梦里的他终于在意了那孩子一次,特地向那道长讨了溪溪在世时抄写的经文,看到那经文末页写的,“信女愿终身虔信,以求父兄此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明明是薄薄的几页纸,压在他的手上,却重若千斤。

心疼,恐慌,绝望和悔恨,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几乎将他彻底吞噬。

回去之后,他疯了一样到处去找那孩子残留在世上的一丝遗物。

可没有……连一片衣角,一根发丝都没寻到。

那时他才恍惚想起,那孩子的死讯传来时,是他说:“人既然已经死了,就把她的东西都烧干净,免得留着晦气。”

是的,那话,是他自己亲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