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叶钰廷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自己的脑海里怎么突然就多出了那么多奇怪的记忆。
他也一度怀疑,是自己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可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让他直到清醒过来,都还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甚至因为突然多出的那些记忆和原本已有的记忆发生了冲突,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在那个梦……不,是在他突然多出的那些记忆里。
他对叶溪知的印象曾经非常模糊。
在叶溪知十三岁之前,他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或者说,是武英侯府中所有人对叶溪知的印象只有统一的敌意——妖孽,祸害,害死了崔氏的扫把星。
这念头根植在他的脑海里整整十三年。
以至于十三年后,叶溪知被接回侯府的时候,他也从未把她当妹妹看待过,每次看向她的眼神,都如同是看着自己的杀母仇人。
不可否认,叶溪知长得特别漂亮,甚至隐隐能从她的身上依稀看出几分他母亲崔氏的影子,可越是如此,叶钰廷就越讨厌她。
看到她的那张脸,他就忍不住去想,若不是因为要拼死生下她,母亲也不会那么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仇恨的种子在儿时就已经埋下,经过十几年催化,早已扎根在了他们几兄弟的心底深处。
那就是属于叶溪知的原罪——她被生下来,还活着,就是个错误。
当时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之所以接叶溪知回来,只是为了让她去顶替叶溪瑶履行和裴家的婚约。
他们根本没有过问过叶溪知到底愿不愿意,只一厢情愿地认定,就她那种人,能代替叶溪瑶出嫁,都已经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的。
许是因为三个兄弟里他的身材最是高大健壮,再加上常年行走江湖,身上沾染了人命血腥气,从第一次见面起,叶溪知似乎就非常害怕他。
可她真的很奇怪。
人在面对害怕畏惧的人和事物时,就算是出于本能,也该第一时间选择逃避,远离。
可叶溪知没有。
明明每次见面她都低着头,畏畏缩缩像是受惊了的鹌鹑一样,从脚尖到发丝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可她还是执意要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
笨拙,又固执地想要接近他,向他示好。
她一个在尼姑庵里生长了十三年的女孩儿,没本事,没钱,没见识,就算是一件像样的见面礼,她都凑不出来。
可她偏偏就是要让他看到她的“心意”。
是他每次晨练结束时,旁边总会小心翼翼地递来一条温度刚刚好的毛巾。
是看到他身上一些淤青伤痕后,桌上放着的一瓶据说是“民间秘方”的跌打药水。
是他埋怨院中的桃树种的位置不好,打开窗户都看不到桃花后,每日窗台上多出的那一瓶插好的桃花。
他一次次拒绝她的示好,甚至亲口威胁过她,若是再在他面前晃,他就会对她不客气。
可……还是劝退不了她。
她人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可那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她还是非要执着着去做。
在那段记忆中,他非常厌恶叶溪知,叶溪知所做的所有事,在他看来,都是带着恶意的,只会惹他厌烦。
那不仅是因为他恨叶溪知害死了他母亲。
更是因为,叶溪知总是要和他最喜欢的溪瑶妹妹作对。
她费尽心机想要抢溪瑶妹妹的风头,每次教训了她之后,她又只会哭着装委屈,摆出一副她才是受害者的模样,逼得溪瑶妹妹必须大度的一次次原谅她。
他为了溪瑶妹妹,曾经不惜出手教训过叶溪知。
还不止一次。
最狠的一次,他直接卸了她的胳膊。
还警告她,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止是卸了她的胳膊了,而是会把她的骨头都拧断。
那时,叶溪知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嘴唇甚至都被她咬出了血来。
那模样,就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当着他的面,近乎失态地低吼着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明明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他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叶溪知那虚伪的凄惨模样,只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
“我的妹妹,只有溪瑶一个。”
说完那句话,他就走出了叶溪知的屋子。
之后,那屋子里突然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别说是质问声和哭声了,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感觉,叶溪知的呼吸和心跳,都跟着那句话一起彻底停止了。
在那之后,叶溪知就再没有敢再当着他的面和叶溪瑶有过什么正面冲突。
这样通过威胁强行维持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叶溪知出嫁之前。
女儿家出嫁,不止要拜别父母,还该由哥哥亲自背着送出府门。
可侯府之中,别说是他们长房的三兄弟了,连二房那位身为叶溪知堂弟的叶钰嗣也不愿意送她出嫁。
叶溪知出嫁那天,他甚至都没有露面,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只当作根本不知道她出嫁之事。
但他知道,叶溪知那天有来找过他,他听到了她在外面和他贴身小厮说了些什么。
待叶溪知离开后,他的贴身小厮来报,说叶溪知送了他一样礼物,说是她出嫁赠礼,她的每个哥哥都有。
他当时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冷声吩咐小厮。
“把东西扔了,别让它出现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
那小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敢多说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本以为,叶溪知出嫁,嫁去裴家,以后成了裴家的媳妇,他不用再在侯府里看到她,两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他也就不用再在意这个人了。
可也就是她出嫁当天。
或者该说,她出门之后,还不过半日,就传来了她遇害身死的消息。
那记忆太过鲜活,太过真实,以至于他至今还记得所有细节。
他清楚记得,在得知叶溪知的死讯后,他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反应是——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