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毅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再多的一句也问不出了,喉中只不断发出近乎力竭的“嗬嗬”声。
叶昭英看出段毅这会儿状态不对,想到他如今还是个“身负残疾的高龄病人”当即心下一惊。
他生怕段毅再被刺激出什么问题,忙将叶溪知抱起让她坐在段毅的床上。
他则起身,大步走到段毅的背后,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段叔,你冷静一点儿,你可别吓我啊。”
“我带行知来,本来是想着,万一他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让你知道你们段家后继有人,让你高兴高兴的。”
“可你这……这不是都什么还没问,什么还没核实呢,你怎么就这么……”
“还用核实什么?!”
段毅咬着牙,睁着猩红的眸子,目光死死盯在行知的身上。
“他的模样……简直就和小时候的江儿一模一样。”
段鸿江,这是段毅儿子的名字。
段毅虽然刚才还在嘴上说着,他如今连他儿子的模样都快要记不清了。
可实际上,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自从儿子过世后,这些年,他一个人在边疆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那些他已逝去的亲人的模样,甚至拿出纸笔来描绘记录。
他们的模样,如今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段鸿江,那可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如今甚至都还能回想起那孩子成长中的每一个细节,自然,连带着,连他成长中每个阶段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只是容貌相似,可能只是巧合,可那颗痣……”
段毅颤抖着伸出手,也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和行知那颗红痣,在同一处位置,甚至连形状,颜色都一模一样的红痣暴露在营帐中众人的视线中。
叶昭英的目光在段毅和行知的身上扫过,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脸上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我没猜错”的笃定表情。
叶溪知歪着小脑袋,默默观察着段毅和行知的反应,若有所思。
行知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还伸出手去,似乎想要亲手碰一碰段毅颈侧的那颗红痣,亲手验证一下真伪。
可就在手触碰到段毅之前,他警惕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着脸,神色慌乱地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那畏惧紧张又隐含期待的小模样,看得段毅的眼眶都一阵酸疼。
“孩子,你,你别怕。”
他伸出仅剩的那只手,朝着行知招了招。
“你过来。”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近乎是在诱哄。
“你是不是,对我脖颈上的这个红痣,很好奇,想要好好看看,亲手摸摸?”
行知紧张地捏紧了衣袖。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叶昭英寻求帮助,就见叶昭英笑着同他点了点头。
“行知,你不用怕,段叔他如今虽然模样是没有年轻的时候好看了,老头子模样不招人喜欢。不过他脾气还是挺好的,反正不会吃人。”
“你放心过来就是了,有义父在这儿呢,不会有事的。”
看叶昭英一副轻松的模样,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行知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连带着,一直紧紧攥着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他鼓起勇气正想要上前,却见段毅猛地转过头去,紧紧皱着眉怒瞪着叶昭英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说你……你是这孩子的,义父?”
“是啊,这孩子名叫行知,从出生起就被父母丢弃在了舟溪山中的一处尼姑庵里。”
段毅都主动问起了,叶昭英也就趁机简单和段毅介绍了一下行知的情况。
“之前我夫人带着溪溪一起去舟溪山,溪溪和这孩子有缘,特别喜欢他。我夫人看这孩子可怜,差不多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不忍心他一辈子就埋没在那尼姑庵里,就决定将他带回家中收养。”
叶昭英看段毅一直紧紧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又故意补了几句。
“夫人之前只给我去信说了这件事,但因为当时我还在祈岚国,只能先回信同意,其他的细节之事倒是还不好安排。”
“所以,这孩子到了我家之后,虽然也和我的几个亲生儿子同辈相处,可因为还没有上我们叶家的族谱,所以家里人只是叫他‘行知’少爷,他还没来得及和我那三个儿子一起,按照齿龄排序。”
“不过现在我不是都已经回来了吗?”
叶昭英道:“我都想好了,刚回天都城的那几日,我一定忙得脚不沾地。等这一阵儿忙过去了,我就挑一个良辰吉日,开宗祠,亲自给行知上族谱,就让他跟我姓……”
“你想都别想!”
段毅厉声打断叶昭英,“他是我们段家的种!绝对不可能跟你姓!”
叶溪知自然能听出,叶昭英刚才说那种话,就是故意想要刺激段毅。
可行知毕竟自小在山中长大,并没有经过太多的事。
看到叶昭英和段大将军竟然因为他“吵”了起来,他顿时就急了,忙上前去不安地劝着。
“义父,段,段大将军,你们,你们不要吵架。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的。”
段毅从看到行知脖颈上那胎记起就已经认定了,行知就是他们段家的孩子。
虽然他也是刚见到行知,可听到行知管叶昭英叫“义父”,却生分地管他叫“段大将军”他心里就止不住地泛酸。
他恶狠狠地转头瞪了叶昭英一眼。
再看向行知的时候,脸上却努力挂上了“慈祥”的笑容。
“你……是叫行知是吧?”
见行知乖乖点了头,段毅努力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放软了声音同行知道:“好孩子,你不用害怕。”
“我和叶……我和你义父,我们那也不是吵架,只是……只是暂时意见不合而已。”
“来,你过来。”
段毅朝行知伸出手。
“让我好好看看你,你也仔细和我说说,你……你这些年,在那舟溪山的什么尼姑庵里,日子过得可还……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