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暗室后,两人便来到了人潮拥挤的街巷上。
“哟,还挺奇怪的,”竺叶刚买了个糖画,此时咬着糖画边吃边走:“你们蜀山哪些牛鼻子老道不是惯称自己为良善之人吗?”
她逆着人流转身,面对长渡,背身而走,声音依旧是笑眯眯的:“我还以为当时我们要打上一架了。”
“他…确有…古怪,且不是…好人。”
竺叶一听更笑,她发梢上的小铃铛不断乱动:“咦,那我就是好人了吗?”
长渡看她一眼:
“目前…不是…坏人。”
花灯的灯光影影绰绰的落在少女身上,她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暂停谈话,先去摊贩上买了盏纸糊的花灯。
她提灯过来,听见那少年道士说,
“你不会…杀他的。”
若是往常竺叶定会回怼,但她如今心情好,随口回了句:“恐脏了我的手。”
她酒窝浅浅,眼神明亮:“若我成了坏人了呢?”
长渡神色冷然,鸦羽般的睫毛如扇子般落在他的面颊上,徒留片阴影:“必杀之。”
竺叶轻蔑的笑了声,似是在想,这小道士口气不小。
她盯着花灯看了许久,似是想到什么法子,倏然抬头看向长渡,酒窝浅浅:“小道士哥哥,你真的好狠的心啊!”
此招虽用许久,但仍是好用。
长渡面无表情,却惯性半捂着左眼,后退几步,惊得身后人咒骂。
“有没有好好看路啊!踩着我的脚了!”
人仰马翻,长渡回头行礼道歉。
竺叶看了个热闹,她笑得眼睛弯弯,等感觉没了意思,她正想趁乱离开,却突然瞄到这少年道士的半张侧脸。
他着素色衣袍,乌发绑红带,正如他白净的面和黑曜石般的眼睛,可偏生眉眼上生了颗朱砂痣,浓墨重彩却不喧宾夺主。
花灯上的光斑浮在这少年道士白净的面上,他窘迫的用着结巴语道着歉,可偏生礼节行云流水,应未出错。
好生矛盾的一个人。
长渡道完歉,他转身时看见竺叶仍站于远处,眼中闪过抹惊奇,却见竺叶随手一扔,他下意识接住——竟是个小猫糖画。
“是甜的,还挺好吃的。”
“你尝一尝。”
长渡慢半拍跟上,他咬了口糖画。
糖画是…甜的。
竺叶扔完糖画,就一阵懊恼——她刚才是失了智嘛!
她可不想,让这小道士跟她一整晚!
那还怎么玩啊!
她快步前行,似是要甩掉这少年道士,可偏生这少年道士步法也快,竟分毫不差的跟在她身后两步位置。
竺叶气得跺脚,正想骂上长渡一顿,却忽而瞧见不远处的台阶,想着进行一场友善的交流,便快步过去。
明月当空,星子璀璨,万家灯火,似也一同沉入湖畔,啪得一声,似有石子旋入水面,打散了明月星辰,惊得相见相思的少年郎羞红了面庞。
竹叶青似也被这盛景迷了眼睛,探出头,四处张望着,竺叶坐在湖畔上,她伸手将竹叶青的头按下去,感受到竹叶青的挣扎,她张牙舞爪的挥着手,恶狠狠的威胁道:“一会儿你再动,我就把你发卖出去。”
待竹叶青没了动静,竺叶才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湖中扔着石子,她拍了拍旁边的地面,冲站在她身后的少年道士说:“坐。”
长渡凡是出门,衣衫总是一尘不染,此时望着满是泥的地面,他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想要回拒。
鞭子也猛然锁住他的脖颈。
竺叶眯了眯眼睛:“过来坐。”
竺叶见长渡依旧不情愿,为了让这场谈话更为和谐友善的进行,她忍了忍,忽而起身,将身上的红衫脱了下来,垫在地面上:“坐。”
长渡犹疑的看她一眼:“你…冷不冷?”
竺叶已然没了耐心,她拉着鞭子,威胁道:“过来坐。”
鞭子锁住他的脖颈,让长渡有些呼吸不畅,他没想挣扎,便老实坐在地面。
竺叶这才收回鞭子,她尽量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两侧酒窝更是给她添了些乖巧:“小道士哥哥,来这儿是为了查成婚当天夫妻失踪案吗?”
长渡被她喊得垂了垂头,移了移身子,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你不是有正事干吗?
那你还天天跟在我身后?
竺叶差点骂出声,但她忍住了:“小道士哥哥也挺忙得啊,就不必天天照顾我了,只需每天给阿青一点血,一月之期一过,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她凑到长渡面前,乖乖巧巧的笑着:“你说这样可以吗?小道士哥哥。”
长渡吓得退后一步:“别…别离这么近。”
竺叶忍着掐死他的冲动,满面笑意的看着他,等着他回话。
待热气蒸腾到长渡两耳尖时,他才觉得脑袋不是一团浆糊,下意识道:“照顾你,也是我的正事。”
眼见这少年道士倔得跟头驴一样,竺叶面上也没了佯装的笑意,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她忽而一把抓住少年道士的衣襟,恶狠狠道:“你他妈那是照顾我,那是跟踪我,跟踪我,你懂吗?”
“你跟个臭虫似的,我走到哪儿,你走到哪儿,你听懂了吗?”
长渡蓦然被她抓住,他不得已的看向竺叶,刚想挣扎时,视线却触到竺叶白净的锁骨上,又倏然移开了视线。
他全心神的放在竺叶抓在他衣襟的手上,根本没听清竺叶刚才在说些什么,只听见句“我走到哪儿,你走到哪儿,你听懂了吗”?
他低低应了声好。
竺叶被气得口不择言,脑子晕晕涨涨,猛然将他推进湖中。
湖水不高,只到长渡胸前。
瞧见长渡这落汤鸡模样,竺叶这才气顺了些,她古灵精怪的冲长渡做了个鬼脸:“叫你跟踪姑奶奶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啊。”
她话毕,转身就要走。
却听见那少年道士清润的声音。
“人皮灯笼不好看。”
竺叶茫然一顿,犹疑回首。
隔着片花林,花林对面人声鼎沸,亮如白昼,而这处花灯很少,只余碎金般的光斑穿过枝桠,影影绰绰的落在少年道士的面上。
白净的面、额间朱砂一点、乌黑剔透的眸。
湿透的衣衫、微乱的发、依旧冷然又平静的神色。
倏然,空中浮现一盏盏花灯,湖面如镜面,落下了花灯和明月。
八角铃铛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远处人声变淡,她忽而听见这少年道士又说。
“我会做其他灯笼。”
“你要不要看。”
他是在说,她刚才唬李承之的那段话?
“所以,不要杀人,好不好?”
巫溪行耳提面命的话又一次浮现在竺叶的脑海里,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伸手将红衫砸到长渡的身上。
长渡下意识的一接,捧了满身清幽的香。
“要你管,你烦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眼珠子滴溜的转了下,忽而提高声音,叫嚣着:“这儿有登徒子,有人想要耍流氓!”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长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面上微急。
等人群过来时,长渡才意识到竺叶在说自己,他想要解释,手中的红衫却证据确凿,想要扔掉红衫却不知为何竟牢牢抓住,不由有些羞恼,看上去很是滑稽。
竺叶几步离开,隔着人群,冲湖里的长渡做了个鬼脸,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
“蠢货,得到教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