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渡好像做了个梦。
高山密林,天空低垂,乌云密布,忽而狂风大作,卷起大片的枝条。
数不清的虫蛇从四面八方而来,爬行进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极深,又加之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深坑下的情形。
倏然,一阵雷光闪过,转瞬便是狂风暴雨。周围的虫蛇似乎感应到什么般,更加暴动,而这时坑底似爬上了个人。
先是只手,手腕极细,看上去像是个七八岁少女的手,上面却布满了黑红的血迹,而就在此时,离坑边最近的蜘蛛成群结队的爬行过来覆盖在那只手上,那只手摇摇欲坠似要坠落的同时,忽而从坑底又冒出只手,捏死了那些蜘蛛。
周围本来蠢蠢欲动的虫蛇却莫名没了动静。
这少女终于得以爬出深坑。
她脚下踩着那些蜘蛛尸体。
宽大至脚踝的靛青色衣袍,暴露在外的皮肤满是伤口血迹,整个人脏兮兮的,唯有双大而圆的眼睛,黑黢黢的望着周围。
数不清的虫蛇猛然缠上她的身体,她似乎唱了些什么,大部分虫蛇没了动静,仍有少数虫蛇缠上她的身体。
雷声阵阵,白光映出深坑底的尸体。
不止有虫蛇的尸体,更有七八岁少年少女的尸体。
暴雨骤歇,乌云消退,星月裸露。
少女脚边落了满地的虫蛇尸体,她浑身变得更脏了,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忽而闪过抹绿意,周围虫蛇似乎臣服般的趴下了脑袋。
天杀星,蛊王成。
月光下落,坑底的尸体变成白骨,她席地坐着,脚边堆了几个骷颅头,踝腕上缠满了虫蛇,下颌微抬,一弯笑眼,睫毛血迹垂在眼眶,似血泪,面上却露出两个酒窝。
“今日故事。于山脚下,见一浑身是血之人,此人先前从未杀人害人。但若救此人,多人恐遭难,若不救此人,此人恐死亡。救亦或不救呢?”
绿水青山,鸟雀啾啾。
山崖之上,素色道袍随风而展。
“多人于一人,师傅,弟子不救。”
“请师叔告知弟子,这些人的姓名、籍贯、品行、性格、遭遇,弟子才能做出准确判断。”
“师叔,弟子认为,天地万物理应顺应自然,旁人不能过多插手。”
“碰上即是缘,自是要救。”
那席地而坐的老道面上带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忽而声音一转,悠然道:
“长渡,你呢?”
坐于东南角方向的少年约莫十岁左右,着素色道袍,额间一点朱砂,粉白面色,宛如玉童,先起身一行礼,等师伯点头后,再坐下道:
“师伯,生命可贵,弟子会救。”
“此人先前从未杀人害人,证明此人并不是天生坏种,弟子会尽最大努力教化此人。”
“若此人不受教化,他之责便是弟子之责,弟子定会在此人害人之前,先杀此人。”
老道依旧面带笑意,既不夸赞众人也不点评众人,只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众弟子道:“椿萱并茂,棠棣同馨。”
周遭弟子吵吵闹闹,额带朱砂的玉童手持木剑正准备回长思峰,那老道突然叫住他,长渡疑惑回首:“师伯。”
老道笑呵呵:“倒是好久没去长思峰了,长渡,不介意师伯蹭长思峰的伙食吧。”
玉童似有点难以启齿,他挠了挠头:“师伯来用膳,长思峰自是蓬荜生辉。但今日是师傅下厨,师伯恐吃不习惯。”
老道本来往上的唇角垮了下,脚步后撤,似要一溜烟的跑掉,但似是碍于在弟子前的面子,强忍着后撤:“常因下厨啊?真是辛苦你了,小长渡,要不师伯带你去吃好吃的。”
玉童一卡壳,又摇了摇头:“算了师伯,师傅一番心意,不能浪费。”
老道闻言扶了扶拂尘,似乎斟酌半响,又道:“长渡,道法自然,以道渡人,以法助人。人的生命有限,应顺应自然,若担众责,慧极必伤,恐郁。”
玉童点头:“师伯说得极是。但师伯曾说,救一人为救,救万人也为救,一人和万人,均为生命。”
“无法承担之责才为忧。”
老道哈哈笑着,似疑惑:“我说过此话?”
他揉了揉玉童的脸:“好了好了,这么小个孩子整天绷着一张脸干什么?”
细雨柔风,桃花纷纷扬扬。
昔日玉童于桃树下练木剑,此时一高挑清瘦少年手持流光剑,剑风凌厉,身姿飘渺,如烟如雾,桃花纷纷而下,落了少年满身。
一清瘦道长腰挂酒壶,坐于亭间,难得正经,眉目微蹙,似在嘱托着少年什么。
竺叶已然发现自己中了幻蛊,中幻蛊之人平生幻觉,面容带笑,似安睡模样,听从下蛊人的指挥行事,却无任何感觉。
这幻蛊破解之法,为两种。
一是找阵眼,破幻蛊。
二就是大彻大悟,勘破幻觉,幻蛊多为给人编织一场美梦或噩梦。
竺叶不想盯着这少年道士看,她便窝在树上睡了一觉,谁之,这一觉醒来,竟瞧见这幅场景,她伸了个懒腰,几步从树上跳下,凑到亭中。
她听到句话。
“若遇控蛊人,开启绝杀阵,必杀之。”
这绝杀阵,据说是百年前中原江湖各精英齐聚,耗时七天七夜,制成的一个杀人于无形的阵法。
竺叶心下微沉,警惕的看向四周,蛊丝蓦然一动。
那少年忽而转头,额前朱砂艳艳,脖颈被蛊丝勒住,血珠滚落,可偏生眼神澄澈明净,像极黑曜石。
幻觉,破了。
四周烟雾缭绕,绿树成荫,若是白天,或许也可称得句山水如画,却因天色昏暗的缘故,咋一看,像是个坟山。
竺叶微蹙眉,她刚要上前一步,却觉踝骨似有牵拉感,低头一看,那物似是细长丝线,竹叶青轻而易举将丝线咬断,她刚抬头,却听到地面“噌噌”的声响。
她回首,见地面上越来越多的丝线爬行而来。
有些像她的蛊丝,但她的蛊丝坚硬,寻常兵器都无法斩断,而这些丝线很容易被咬断,然,数量众多。
竹叶青缠上她的踝部,竺叶边用绿叶吹曲,操纵山间虫蛇,边身形极快的离开此地。
腰间八角铃铛响个不停。
她顺着铃铛声响而动,却觉眼前雾气越发深重,竹叶青似探知到了危险,“嘶嘶”的蹭着她的袍角。
银光乍闪,应是把剑。
竺叶两指挑起腰间长鞭,一手仍吹曲,另一手挥了过去。
鞭子缠在长剑之上。
距离拉近时,雾气似乎散了不少。
竺叶瞧见他手中持着的黄符,视线移到他额间的朱砂,忆起幻蛊里那句“若遇控蛊人,开启绝杀阵,必杀之”。
竺叶不知那位新婚妖下得究竟是不是幻蛊,让她瞧见到长渡生平,依她和蛊虫间的联系,能感觉到那幕确然是真的。
竺叶指尖蛊丝若隐若现,却又想起阿青所需的鲜血,按耐住杀心,可腰间八角铃铛又响,不是那种遇见蛊虫急促的声响,反而是清脆欢快的声音。
她捂住八角铃铛,瞥见长渡收了流光剑,这才收回鞭子缠于腰间,指尖的蛊丝却冒出了些。
长渡看了她一眼,忽而用发带缠住双眼。
本来警惕的竺叶目瞪口呆,真想一鞭子打碎他的脑袋,她笑意盈盈,乖巧道:“小道士哥哥,你可知身后有什么?”
长渡被她吓得后退一步,直至腰身抵在身后的树干,他才有些结巴出声:“有什…什么?”
而就在此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丝线落地的声响。
竺叶一鞭子挥落他眼前的白色发带:“蠢货!都这种时候了,还装模作样的带着你那条破发带。”
她话音落地,转身就跑。
却看见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白色丝线。
她操纵得那些虫蛇失败了?
不,这个地方,应有其他控蛊人。
这位控蛊人更熟识此地的虫蛇。
竺叶警惕的捏紧鞭子,被她用手捂着的八角铃铛此时发出急促的声响,她后背倏然一凉,安神降气香充斥在她的鼻尖,在她意识到此人许是那少年道士时,蛊丝已经条件反射的缠上此人的脖颈。
“我…觉…此时还是…不不要打架为好。”
“你不犯蠢,我会生气?”
竺叶气得上前一步,却觉腕骨有牵拉感,猝不及防后退一步,忽而一惊,疑是那白丝线,低头一看,却是条红线。
红线另一端缠着长渡。
她气得想要解开红线蛊,却又生生忍下,站在原地,骂那条红线:“你有病是不是,我没要你出来,你为何自己跑出来?”
流光剑剑光微闪,砍断白丝线。
“我觉…此时…还还是不要骂…红线了。”
“不骂它,骂你啊?”竺叶气势汹汹,竹叶青拼命咬断白丝线,她忽而软声:“小道士哥哥……”
她话还没说完,长渡便被吓得直直向前几步,他没控制好力道,竺叶被他扯得,撞在他背上,她更是暴怒,一手推了把长渡:“你犯什么蠢?”
白丝线寻得空隙,似要席卷而来。
就见长渡的面几乎要掉进那群白丝线里面,竺叶一顿,她似是不情不愿,抽出腰间鞭子,缠到长渡腰间,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蠢货!”
而就在此时,长渡却看向她,额前朱砂似血,他小声道。
先跟着这些白丝线。
竺叶微愣,意识到什么,指尖蛊丝消失,竹叶青重新缠到她的踝部,而四周的白丝线似是寻得空隙,彻底缠住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