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师父当我是次你兄弟
那边,漆黑的夜空下,宁谷河的水冰冷刺骨,虽不深,却很急,琉刖与左右将军走在最前面,六王爷一直爱惜下属,这也是他最大的优点了,人心所向,水亦载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此时,他的衣裳已被河水湿透,铠甲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辉,
湍急的河水汹涌的流过,发出哗哗的声响,合着耳畔的风声,仿若一曲飘摇不定的远歌,水沒过他的膝盖,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招呼后面的队伍“跟上,”
琉刖从小养尊处优,却无半点富家子弟的矫情,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
他唯一的失败,就是琴重华,
“报,,”将士的脸上挂满水珠,气喘吁吁的道“王爷,你看,”
琉刖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将士,打开那封被水浸湿的信件,然后讽刺的笑了,“黄口小儿,竟然敢给本王下战书,接了,”
“是,”六王爷的无所畏惧,也让手下人信心倍增,“我等必与王爷生死与共,万死不辞,”
“取了封景项上人头下酒,”
“杀了封景,诛灭九族,”
琉刖还啥也沒说呢,已经群情激奋,他信手将战书扬在半空,抽出腰间宝剑,对天吼道“本王指天发誓,必保你们周全,待到凯旋日,共饮家乡酒,”
几十万人的呼声彻动云霄九重天,
远远的,苍穹的另一端,却沒有这种血气方华,只有驱之不去的淡淡忧伤,
一夜缠绵换不回当初花好月圆,
琴重华与素骨皆沒有言语,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在两人之间,
许久,师父幽幽的道“骨儿,为师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吧,”
“不,骨儿不学,”素骨的语气异常坚定,“骨儿什么也不学,”
“为何,”师父幽然的望过來,那双琉璃瑰幻的眼眸微光潋滟,
“骨儿从前很想,甚至想法设法的想要师父教点我什么,可现在,什么也不想了,”
“那骨儿想要什么,”
“沒,什么也不想要,”素骨轻轻的摇了摇头,“师父,若是有一天,你退隐深山了,会带着我么,”
“当然,”师父握住他的手,“为师无论去了哪里都会带着骨儿,”
“那就好,”素骨惨淡的笑了笑,“只要能跟着师父就好,”
师父还想说点什么,却只是静默了,许久道“为师不想束缚骨儿,却甘愿被骨儿束缚着,”
素骨一愣,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这样说,“师父我不懂,”
师父一笑,还是那般轻轻浅浅,“为师的心思怕是你也猜到了几分,可如今,我想给骨儿自由,想让骨儿活的自由自在,”
为何世间事,求之,不得,不想要了,却偏偏跑过來,
“自由,”素骨轻声的重复着这两个字,“那师父呢,想过自由么,”
“有骨儿在身边,为师已经是大自在了,大自在天,更在心,”
“嗯,”素骨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呵呵,”
沉默,让悲伤变得无懈可击,
悲伤深处,空无一物,
素骨经常有这种空洞感,就像从万丈崖边坠落,
师父沒再说什么,他亦然,
直到黎明破晓,他与师父道了安,黯然离去,
原本该有的震惊,迷惑,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心里只有这一个事实,
我们以为我们会理智,会分析局面,会层层捋顺,其实我们什么也做不到,所有的痛苦,不堪,纷乱,残破,都抵不过心底那抹燃烧的歇斯底里的绝望,
一叶障目般什么也看不到了,死咬着一缕执妄不放,哪怕血肉模糊,
素骨的灵魂深处亦然道道血痕,但他沒有写在脸上,他行尸走肉般的继续着生活,继续去给师父请安,继续做着他该做的事,就好像,什么都忘了,
但有些东西,掉在地上就再也拾不起來了,
夜梵宫又恢复了平静,死气沉沉,
琴重华每日照旧去深潭静修,眼底也是空茫一片,
他开始极度厌弃自己,谁也不见,苏裴几次來请求给他号脉,都被他拒之门外,
他时而会望着天空发呆,想,自己这二十七年,
从开始到现在,留在手中的空空如也,
原本只是想治好那个孩子的眼睛,让他重获光明,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可欲念是沒有止境的,你得到了,就想得到更多,
这一切的阴差阳错,铸就了今时今日的满目残局,
因为这件事,夜梵宫的每个人都心情沮丧,各个眉头深锁,见了面也不再打招呼,很多时候就那么一脸漠然的擦肩而过,
累,心累,无处逃遁似的,岚风傍晚时候办事回來,看到素骨正在神情麻木的打扫庭院,“小师弟,”
“二师兄,”
“干活呢,”
“嗯,”
“嗯,”
突然之间就沒话说了,他俩你看我,我看你,岚风干脆问了句“大师兄呢,”
“还沒回來,”
“嗯,哦,”他点了点头,摆弄了下素骨手中的扫把,“那师父呢,”
“在后山,”
“嗯,”岚风又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嗯,”素骨继续低头扫地,
岚风半张着口想要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拂了拂衣角奔后山而去,也不知道琉刖那孙子有沒有领悟精神,唉,估计那厮不至于笨的跟小师弟似的,他应该能听得出來自己到底想跟他说什么,很多时候,人心这杆秤真不知道该偏向哪一边,想着就到了,不过他沒有走近前,师父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远远的道“师父,徒弟來给您请安,”
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响,半晌,师父的声音幽然的飘來“事情办妥了,”
“嗯,妥了,”岚风很想走近瞧瞧,又找不到话題,“师父,您老人家还在水里泡着呢,”
师父沒声音了,岚风补了句“天色已晚,师父您不如出來吧,徒弟去给您拿件干衣服,”[!--empirenews.page--]
“不必,”师父回答的很坚决,
委实是沒话題啊,岚风想了想,叹了口气“师父,如今要天下大乱,江山易主了,”
“与我何干,”
“……徒弟就是说说局势,”
“风儿无事就回去休息吧,”
“也沒什么大事,”岚风瞧瞧的往前挪了两步,“就是大师兄还未归來,”
“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师父应了句,“风儿到底想与为师说什么,”
“其实,弟子也沒啥想说的,就是想看看您老人家,”
师父又沉默了,过了好半天道“那就來看吧,”
岚风嗖下就窜了过去,暗沉的天光洒落在水面,深不见底般的澈邃,师父背对着他的方向,漆黑的发丝在水中晕开,只着了件纱衣,
“见到师父安然,弟子就放心了,”见师父沒什么事,岚风舒了口气,“那师父您继续泡着吧,徒弟先回去了,”
“风儿,”师父忽然叫住他,
岚风停下脚步,问“师父还有何吩咐,”
“沒了,”师父笑了笑,“去吧,”
岚风是何等诡计多端,转了下眼睛,又踱了回去,站在三步远的地方道“师父若是有什么话想与徒弟说,说便是,这里沒有别人,”
师父淡然的勾了下唇角,“已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岚风当即断定,师父是想与他谈谈心,可又不好太主动,毕竟是师父,于是他怅然的叹气道“既然已然如此,师父,该放手的就放手吧,”
“风儿这话是何意,”
“师父,我们能像朋友一样的说说话么,”岚风道,心底也莫名的有点酸涩,
这么多年了,师父一直高高在上,他的心思从不与人说,其实岚风也觉得,师父太过孤独,高处不胜寒,
他云淡风轻,他怡然自若,他沉澈如月,他残忍冷血,他不容拂逆,
他被称为武林第一暗杀,他名震江湖,
可他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他隐沒了所有天性,披上那层俗世赋予的外衣,
他是他们的师父,他们敬他,尊他,对他颔首叩拜,
但却沒人真的走近他,跟他说说话,
“好,”师父淡淡道,“过來说吧,”
岚风走到潭边,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他的侧影,沉了半晌道“华兄,”
“咳……”师父抚了抚额头,“还是叫我重华吧,”
“那怎么行,必须要以兄长称呼师父的,”岚风咂了咂嘴“重华兄,”
“重华,”
“呃……那好吧,弟子不敬,”
“不是说以朋友的身份么,”
“呵呵,是我沒适应过來,我犯规了哈哈,”岚风摆了摆手,理了理心绪,说实在的有些不习惯,顿了顿“那,无论我今天说了什么,师……重华都不会怪罪于我的,是吧,”
“不会,”师父拂拂发丝,“但说无妨,”
“重华,”岚风表情庄严,“我赶脚你那张旧船票登不上素骨那个破船了,”
“……”师父抿了下唇角,“呵呵……”
“就算现在看起來相安无事,其实早就暗潮涌动,重华,我,我们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素骨虽然也不错,但只是一般般了,跟他沒什么生死交情,你们再这样纠缠下去,都沒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