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影晃动,随着一道尖锐铃声,教室里立刻响起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沈羡瑶刚好赶上了晨星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月考,虽然刚转过来还没有几天,但她不会因此就对自己放松要求。作为她在新环境里参加的第一个考试,她既期待又忐忑,握紧笔身的手微微沁出细汗。
晨星低年级的考试顺序还没有模拟高考来训练,第一个考试科目是她擅长的英语,她迅速浏览了下卷子,确认过作文题目——老套路的邀请信和续写,便重新翻过来准备听力。
剩下的几门考试她也都答得还算顺利,自认为发挥出了正常水平,除了被物理几道突然变化的新题型难住了一会儿。
检查完最后一遍答题卡,象征着考试结束的铃声也刚好响起,学生纷纷回到自己的班级,一时间整个校园里都充斥着吵嚷声音。
“难死了我去,我数学差点考哭了,出题人纯心理变态吧!”
“我觉得数学还好啊,物理才是真难吧,我好几题全蒙的。”
“所以英语续写是不是katty保护了小主人的意思啊?”
“...Katty是只狗???我TM写她开口说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宣布你的最离谱,温情故事变恐怖片啊。”
沈羡瑶被一些离谱的答案逗笑,背着沉重书包回到座位坐好。
看到宋静雯愁眉苦脸的表情,她就知道她即将要迎来一波强烈吐槽。
果不其然,宋静雯摇着她的肩膀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考完了瑶瑶,我也算是完了。”
“我感觉我连最拿手的语文都考砸了,作文跑题跑到姥姥家了。救命,我突然想起来我生物答题卡好像忘涂了!”
果然一考完就容易胡思乱想,沈羡瑶安慰着她放宽心态,她总算渐渐冷静下来。
“不过瑶瑶,”宋静雯好奇凑近了些,“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吧。”她并没有过分自谦,诚实答道。
宋静雯眨眨眼睛:“你这语气我可太熟悉了,标准学霸句式,你在你原来的学校是不是学习很好啊?”
沈羡瑶点点头:“挺好的,经常考第一来着。”
“这么厉害!!!你管这叫挺好?”
看到宋静雯极其给面子的夸张反应,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微微弧度,心里也有小小的雀跃。优秀成绩算是她的底气,也是她被人夸的最多的优点,每每谈到学习的时候,她免不了有一点傲气在身上。
“不过你也不要小瞧我们二中哦,那可真是卧虎藏龙。”
“嗯嗯,我知道的。”
沈羡瑶说着将有线耳机的一头塞入右耳,挥挥手告别。
宋静雯有些好奇地去看她手机的显示:“你在听什么歌啊?”
她亮了亮屏幕:《Flowers Road》-Dazz
“Dazz?”宋静雯睁圆眼睛,“rapper?歌手?没听说过诶。”
她弯弯唇角,轻轻嗯了声:“他确实不怎么出名,是原创音乐人,作品也很少但写的歌都很对我的胃口。”
“哦哦这样。”
吧台的灯光忽明忽暗,沈羡瑶拿着抹布增大摩擦力,将新灯泡拧了上去。
梯子底部传来Mark不放心的呼喊:“喂,你行不行啊,不行别逞强哈你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她没理会,手腾不出地方索性直接将抹布叼在嘴边,也不嫌弃,三下两下动作麻利地将灯罩笼上。“啪嗒——”暖黄灯光重新流淌在吧台周边。
Mark这才揩了把额头的汗,等她下来后嬉皮笑脸地夸道:“看不出来呀,你这小姑娘真挺能干的。”
“基本的生活技能而已。”沈羡瑶去洗手池将手洗净,找不到干毛巾就随意蹭了两下衣服。
一道人影忽地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更多光亮。
沈羡瑶忙着分析那道月考没能做上来的数学压轴题,也没抬头,敲了敲吧台上的小黑板,熟练道:“这是今天的特价饮品,其他的Menu上都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
半晌没人应答,一根修长手指却突兀进入视线,在那道题目旁边的几何图形上画了一笔,印记透过薄薄纸张清晰呈现。她蹙眉怔了瞬,才发现刚刚那一笔竟然是关键的辅助线,顿时豁然开朗,解题思路涓涓涌现。
她抬起头,看见江昱然出现在眼前,想起他在学校种种刻意忽视自己却又偶尔捉弄的行为,她板着脸不咸不淡道:“这位同学,我们认识吗?”
江昱然眉梢轻扬:“都说是同学了,怎么不算认识呢?”
他将一杯玫瑰特调推给沈羡瑶:“请你的。”
她对于他的突然示好感到有些奇怪,盯着那杯特调没吭声。
“这点信任都没有,不至于吧,”他无奈轻笑一声,“要不我当你面重点一杯?”
沈羡瑶重新和他对上眼神:“为什么突然要请我?”
他敛眸上前又近了几步,语调平稳:“那我干脆直接说明白些吧,我不是那种随便对别人事情感兴趣爱管闲事的人,你也不用担心我在学校会乱说些什么,15°C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对吧?”
她听懂了江昱然的言外之意,这是以退为进,敲打她在学校里不该说的话别说,彼此就相敬如宾,把对方当作最熟悉的陌生人。倒也正合她意,她本来也没什么兴趣跟这种“风云人物”扯上关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羡瑶歪头思索一阵,默默接过那杯特调,抿了一小口,清新花果香溢满口腔。
“就当你同意了。”他在吧台附近放下吉他箱包,拉开拉链。
吧台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jazz。
她犹豫片刻,终是抿紧嘴巴,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江昱然轻轻“嘶”了声,作势扶上额角:“你别说,还真挺严重的,这会儿又疼上了。”他蹲在地上,低着头也看不真切表情。
沈羡瑶心里一紧,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放下月考卷就要从吧台绕出来:“真的?我看看,要不要涂点药。”话刚说了一半,她就对上江昱然带着微妙笑意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无语地退了回来。
“...无聊。”
他今天没有带那把炫酷张扬的红色电吉他,而是带了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吉他。
她忽地想到什么,盯着他的动作问道:“我能点首歌吗?你会弹《Flowers road》吗?”
江昱然微微一怔,重新向她看来:“什么?”
“《Flowers road》,Dazz的。”她重复了遍。
“...你喜欢Dazz?”他突然也不继续调音了,莫名认真起来。
沈羡瑶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点不自在地摸上脖颈,含糊道:“..还行吧。”
他收回视线,嘴角却微微上扬起一个弧度,语气有点欠揍:“你让我弹我就弹?我很贵的。”
“...那算了。”她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更不喜欢求人,也懒得多说,默默专注起自己的事情。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沈羡瑶简单将答案写在卷末,不禁有些懊恼,怎么考试的时候没有想到这种解法,至少还能再得6分。
清脆空灵的吉他声突然传来,她只听了个前奏,便抬头看向舞台。聚光灯下,江昱然坐在高脚凳上,两条长腿自然垂落。潺潺琴音从他指尖流出,正是沈羡瑶刚刚点的那首歌。
她低低笑了声,将那杯特调一饮而尽,听着喜欢的曲子,做事的效率好像都更高了些。她静静看着台上的江昱然,是15°C的吉他手,也是晨星二中的风纪部长,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有些相似的身影分分合合。
今天余下在15°C的时光两人真就没再有半点交集和互动,就像他们默契约定好的那样,人前普通同学,人后普通同事,井水不犯河水。
倒也挺好。
“上上上,开团了,阿然你快点跟上,对面刚刚露视野了!”
“漂亮!”
胜利音效响起,江昱然将手机放下,整个人悠哉靠回椅背:“不玩了。”
声筒那传来陆洋阳哀嚎的声音:“别啊,咱势头正好呢,再来一局呗。”
“算了,”他伸出两根手指随意摁了摁面前midi琴键,“忙着呢。”
“好吧...”陆洋阳熟悉他性子,知道他不是会被人轻易劝动的,只好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有个事一直不太明白,你爸觉得做音乐不务正业,那你索性直接装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好了,没准他觉得你也没别的出路就支持你另作打算了呢,你装啥三好学生啊?”
江昱然望着天花板半晌没搭腔。
“我家的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鼻腔溢出一声轻嗤。
自打江昱然记事起,家里就处于一个鸡飞狗跳的状态,他父母是商业联姻,表面一团和气实则谁也瞧不上谁都觉得自己委屈了,私底下各玩各的各自情人没断过。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已是基操,这段摇摇欲坠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在家里老人去世之后终于敲响丧钟,两人大手一挥签下离婚协议,从此分道扬镳。
江昱然的抚养权最终归江父江超所有,一开始江超对自己这唯一的宝贝儿子还算尽到了义务,后来他二婚重组家庭迎来了小儿子,对江昱然便越来越不上心。但江超性格虚荣唯面子是重,江昱然是个争气的,他也以自己大儿子能给他挣面子为荣,要是不顺他的心意继续立住这个完美人设,恐怕生活费的维持都是个问题。
江超忙于生意和新家庭,经常出差,把江昱然一个人撇在安岚,托了个还算熟络的老朋友偶尔照顾,江昱然倒也乐得清静。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小儿子,索性让江母卢菁菁过段时间去接江昱然,自己就算撂挑子了。
至于这段时间是具体到什么时候,江昱然也不清楚,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只是哄他玩的瞎话这辈子都不可能。
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比很多人都要幸运,虽然没有爱,但至少有钱。
还有自由。
江昱然垂下眸子,淡淡道:“我爸妈对我不负责就算了,我不能对自己不负责,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再说了,我还没有变态到天天逃课装不良还能考个好成绩的程度,也不敢保证自己做音乐一定就能前途坦荡,多条退路没什么不好。”
“唉,”陆洋阳轻叹一声,“阿姨跟你联系了?”
“还没有。”他单手开了罐橘子汽水,答得干脆。
“好吧,我苦命的娃,那你早点休息哦,下周见。”
橘子汽水见底,江昱然将空罐子捏在手里把玩权当解压。
电脑屏幕亮起,桌面壁纸是纯黑底色,中间有一行简短清晰的白色英文字母。
Da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