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咸安郡王知道了他们私奔的消息后,大为震怒,派了许多人去找,一定要抓回来严惩。而崔宁对事态的判断也极为准确,他们先是逃到几百里外的信州,崔宁说信州不能住,这里是交通要道,难免会碰上过去的熟人以致走漏消息,不行,还得走。秀秀呢,这时候幸福得要命,她简直就是在享受逃难的过程,至于怎么逃,那全听崔宁的,你说逃哪儿就逃哪儿,哪怕逃到南极去,那不还有科考站吗?咱们也饿不死。况且咱们还有手艺,只要能跟崔宁在一起,上天入地也无所谓。
你看秀秀还是很乐观的。一个乐观、开朗的秀秀,和一个踏实谨慎的崔宁,两个人倒也是绝配,况且还都有“状元360”式的手艺,按道理确实逃到哪儿日子也不会差。于是他们就再逃,一直逃到千里之外的潭州。崔宁说,这下应该没问题了,这里远离郡王的势力范围,我们再低调一些,就应该可以过安稳日子了。
我读这一段故事的时候,不由得会想起古龙的小说《流星蝴蝶剑》,崔宁与秀秀严谨而缜密的逃亡几乎不逊于武侠小说里那个武林顶尖高手的逃亡过程。这段逃亡过程表现出崔宁这个平时秀弱的碾玉工匠身上不易被人发现的另一种品质,那种品质是什么呢?我们不用任何词来描绘,我们只用个范畴来界定一下,那应该是一种“能让女人依靠”的品质。
一切果然像崔宁所料,在潭州他们安顿了下来,他们凭借着各自的手艺渐渐过上了好日子,日子平静如水,可就怕死水微澜,我真想故事到此结束,我好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说一句“从此玉匠和绣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无奈的是,这里的幸福生活却只是后面人生悲剧的前奏。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这平静的好日子的呢?
是一个人,一个不是东西的人,一个叫郭立的家伙。
郭立是郡王府中的一个排军,也就是郡王私人卫队的一个小头目。有一次他出趟远差,恰巧就经过潭州,恰巧就给他遇见了崔宁夫妇。崔宁夫妇请他喝酒,央求他回去不要泄漏风声。郭立当时说这又不干我的事儿,我怎么会去做恶人呢?我要去告密,不是损人不利己吗?你看这话说得多在理儿,崔宁夫妇也就相信他了。可这个混蛋一回到钱塘就把遇见崔宁夫妻俩的事儿汇报给了咸安郡王。咸安郡王立即签发协捕通缉令,请潭州地方官把崔宁抓捕押送回郡王府。
说抓回来之后,这咸安郡王原是三镇节度使,武夫出身啊,当时就要拿刀剐了这夫妻俩,多亏郡王夫人说可别在家杀人,这毕竟是杭州城天子脚下,给人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还好,这个咸安郡王还听人劝,就把崔宁发送到临安府去处置,秀秀呢,则让人拉去后花园杖责了事。
崔宁被送到临安府很快就审了结案了,虽然他私配夫妻、携奴私逃,但毕竟没有杀人放火,也没偷盗郡王家什么财物。但就这么放了怎么向郡王交待啊,所以临安府尹在痛打了崔宁又关了几天之后就把他给放了。
衣衫褴褛的崔宁从牢里一出来,就发现有个人在街对面儿等着他。谁啊?当然是秀秀!
夫妻俩抱头痛哭,秀秀说在后花园里被打了个半死,后来没人管她死活,就把她扔了出来,她大难不死,又听说崔宁被关在临安府的大牢里,于是天天来这儿等他。
夫妻二人经了这一劫,也不愿在杭州城再呆下去了,就辗转来到了建康府,也就是现在的南京。两个人毕竟有手艺啊,又出身低层,肯吃苦,先是帮人干点私活,将就着养伤、生活下来,但又怕郡王府的人再来抓,所以还是隐姓埋名着。
说崔宁以前做的那个献进宫里的玉观音,皇上有一天拿着把玩,不小心把观音手上的一串玉珠弄坏了,心里就很不开心。大内总管心细,一看观音底下刻着雕刻工匠的名字“崔宁制”,于是就从大内传出旨来,找到崔宁来修复这个玉观音。崔宁果然妙手回春,帮大内修好了这个玉观音。这下都帮皇上修过东西了,也因此受到了政府有关部门的嘉奖,崔宁和秀秀夫妻俩心想,这下总不用再怕郡王来找自己麻烦了吧。于是,他们就大着胆子在南京开了碾玉店做生意。我们前面反复讲过,这两个人的手艺按现在论那都是高级技工一类的人才,所以很快在南京又做出了名声,家境也渐渐宽裕起来。
有一天,秀秀突然对崔宁说,也不知我父母在杭州怎样,我们现在条件也不错了,我想把二老接过来住。崔宁说,那当然好了。就专门花钱请了个人去杭州接秀秀的爹妈。
这去的人到了杭州找到璩家,只见房门紧闭,一问邻居才知道,原来秀秀与崔宁被抓回来的时候,二老到郡王府去哭诉、肯求,后来就没见回来。于是这人就赶回南京报信啊。可在他赶回南京的前一天,崔宁正在看店,却见璩氏夫妇衣衫褴褛地走进店里,一番哭诉,说当初女儿女婿被抓起来后,他们到处求情无门,又不敢再回家,只得到处流浪。流浪到南京才打听到女儿女婿的音信,这才找来。
崔宁与秀秀一听,感慨万分。去接二老的人回来后倒发现二老自己找来了,也就恭喜一番,没说什么。按道理说,一家人历尽磨难,终于团聚了,而日子又渐渐殷实起来,那应该也算是好事多磨,可以算是比较圆满了。可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又像潭州那样被突然打破呢?
又是一个人改变了这种平静的好日子,这个家伙还是那个郭立。
这次郭立又是到建康府出差,正好路过崔宁的店面,正好与与秀秀夫妻俩撞个正着。崔宁和秀秀怒视着这个当初出卖了他们的小人,而这个郭立却吓得惊惶失措,转头就跑。崔宁叹口气,也不能把他怎样啊,只能骂一声:这个卑鄙的小人!
说郭立径直跑回了杭州,跑回去对郡王说,我又看见崔宁与秀秀了,他们在南京又开了家店。郡王说你放屁,诚心给我填堵是不是?郭立说真的啊,主子要不相信,我敢立军令状,赌项上这颗人头。你要同意的话,我这就回南京去把秀秀接来。郡王一听这话火了,毕竟两个人都是武夫,郡王就说好啊,你立军令状!于是这个郭立立下军令状就来接秀秀,秀秀听说郡王要见她,就安慰崔宁了一番,坐上轿子,跟着郭立来到了郡王府。郡王瞪大眼睛要看秀秀是怎么从轿子里出来的,可轿帘掀开,里面空无一人。郭立这下傻眼了,郡王大怒,说你装神弄鬼,纯心想弄个死人来吓我。于是拿出军令状,就把郭立给杀了。
原来,秀秀当初早已被打死在后花园,秀秀的爹妈为了给女儿女婿求情,被郡王府家人一顿痛打,二人举目无望,最后也投了钱塘江自尽。在大牢外等崔宁的秀秀和找上门来的璩氏夫妇都只是这一家三口不散的冤魂!
崔宁听说了杭州的事茫然若失,这一日走回家见秀秀正端坐在家中。崔宁知道她是鬼,心里很害怕,就说“秀秀,你放过我吧”!
秀秀说,你我原本好好的日子,都是被郭立这个家伙给害了,如今他得了报应,众人却已经知道了我是鬼,再也无法在阳间相守下去了。但你怎能与我分开呢,我们还是一起去过我们的日子吧。于是握住崔宁的手,两人一起倒地,故事就此结束了。
我要声明的一点是,我的讲述里有一个失实的地方,就是这个郭立其实没有死,他只是被打了五十军棍,只是我在讲的时候,实在是把这个家伙恨得要死,所以我才忍不住说他是被杀了。
这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秀秀如果是为了报仇才冤魂不散的话,她这个仇也报得太不彻底了。况且,如果说她为厉鬼要报仇的话,最应该去报复的该是那个万恶的咸安郡王啊,这个罪魁祸首怎么一点儿都没得到报应呢?这说明,秀秀化鬼根本不是为了报仇,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就跟我们前面所说的这个故事要为两位主人公选择刺绣和碾玉这两样手艺活有关了。
我们知道,才子配佳人的模式固然是浪漫,但浪漫当不得饭吃,对于市民生活而言,稳定而富足的生活状态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儿,而秀秀与崔宁的手艺就为这种稳定而富足的市民生活提供了保障。
另外,秀秀与崔宁的性格也是典型的市民化性格,他们向往小家庭的生活,小富即安,既不妄想飞黄腾达,也不奢望一夜暴富,但当困难甚至是磨难来临的时候,他们又能表现出极坚韧的承受力,在最困难的时刻也还畅想着明天的幸福生活,而这,正是市民化的典型性格。正是因为要凸显这种新崛起的市民文化的情爱,崔宁才不是一个书生,而变成了一个工匠,才子佳人的传统模式在宋代话本里算是被彻底打破了
后人在评论秀秀冤魂不散时,基本上都是说她为了快意恩仇,就像她主动追求美丽爱情一样,爱与恨都那么明快而激烈。我觉得这都没有读懂秀秀。这个美丽女子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她爱的人一起安静地生活,我想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崔宁一起慢慢变老。所以,她才在最后“执子之手,与子携死”,她至死要的都只是一种生活!
至于崔宁最后的胆怯,那也是人之常情。我想,在他握着秀秀的手喝完孟婆汤,跨过奈何桥的时候,他一定会释然,一定会像当初带着秀秀逃亡时一样,用坚定的目光来呵护他们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如果说为了简单的幸福,秀秀的生死不悔,多少体现了女子的痴情。那么在平凡的市民生活中,同样也不缺乏这样痴情的男人。一个不会“弄潮”的“弄潮儿”乐小舍就算一个。
请看下回:乐小舍的故事——“一个不会‘弄潮’的‘弄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