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子龙之后,柳如是对自己的爱情谨慎起来。可这一时期,有一个品行很差的家伙死粘了上来。说他是死粘了上来,是因为这个叫谢三宾的家伙当时是太仆寺少卿,四品官,权势还不小,弄得柳如是很没办法。开始的时候,柳如是还只是很客气地拒绝,谢三宾跟现在的很多无赖男人一样,感觉很好地在party上问柳如是:“柳小姐,你喜欢我哪一点呢?”
柳如是不愧是知性白领,机智地回答说:“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可谢三宾还是不知趣,后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纠集了地痞无赖来反复纠缠。这时候柳如是没办法了,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她像王子猷雪夜访戴一样,驾一叶扁舟,来到常熟的半野堂,来拜访当时的文坛领袖、谢三宾的老师钱谦益。于是,柳如是生命中的真命天子终于出场了。
据说钱谦益一生最欣赏三位女子,她们是王微、杨宛叔和柳如是,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是个性非常张扬的知识女性。钱谦益在此前早闻柳如是的大名,尤其对她的诗才是大为赞赏,曾经专门应和过柳如是的诗作,只是两人未曾谋面而已。这次听说柳如是专程来拜访自己,高兴得鞋子都没穿好,就到河边迎接来了。
顾苓的《河东君小传》里记载当时钱谦益眼中的柳如是是“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既有女性的清俊,又有男性的潇洒,这风度,这气质,可以说正是钱谦益最爱的类型,一下子就让这位名满天下的钱老师着了迷。更为重要的是,柳如是此行的名目是以诗会友的,是来讨教学问的,而这更让钱老师刮目相看了。钱谦益的才学在当时可谓是天下一人而已,柳如是的诗词让他看了都激动不已,这下两个人在一起可算是有了共同语言。
反过来,柳如是到钱谦益这儿本来是来避难的,可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对钱谦益的才学也是由衷的佩服。柳如是毕竟是自学成才,在钱谦益这位天下文坛盟主面前感觉还是学问少了点。我们常说,学问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诗歌之美,在于煽动男女出轨。这两人在一起探讨学问与诗歌,当时的情景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叫“相得甚欢”。
后人常说,柳如是是因为要躲避谢三宾的刁难才嫁给钱谦益的,要不柳如是没理由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三十三岁的老男人的。
我不这么认为。原因至少有三点:
第一,柳如是去拜访钱谦益固然是因为要躲避谢三宾的刁难,但她此行的目的只是结识钱谦益,用钱谦益三品礼部侍郎和天下文坛盟主的身份去压制谢三宾而已。结交他并不一定要嫁给他,难道女人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结交异性朋友吗?这不过是荒唐的男人逻辑而已。
第二,柳如是在钱谦益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告别了,两个人当时并未谈及男女之情。反倒是分别后钱谦益对柳如是念念不忘,后来专程来找柳如是,又请朋友们多方帮助、调和,才委婉地向柳如是表达了爱意,也就是说并不是柳如是先追求的钱谦益,也就谈不上她要用婚姻来避难的想法。
第三,柳如是对钱谦益的感情是很容易让人理解的。
她前两次刻骨铭心的情爱之痛让她对宋辕文这一类轻飘飘的年轻人不放心,让她对陈子龙这一类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也不放心,大概在骨子里这位漂泊风尘的才女更渴望得到父爱般的温暖,这种温暖是可以让人有依靠、有着落的,所以在情感上她对钱谦益和她之间的年龄差异并不十分看重。人们常说“人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一是回家的最后一班车,一是一个深爱你的人。”对于柳如是来说,钱谦益既是一个深爱她的人,也可能是“最后一班车”,所以她接受钱谦益的感情也是完全正常的。
另外,因为钱谦益的才学确实让她敬佩,她到钱谦益那儿就是以学生的姿态去向老师求教的,最后这一场女学生与男老师的爱情,不过和“鲁迅与许广平”们、“翁帆与杨振宁”们并无差别而已。虽然,相比较于“翁帆、许广平”们,她只是一枝野百合,但野百合也一样可以拥有她自己的春天!
这就是爱情,年龄不是问题,世俗的眼光也不是问题。
钱谦益对柳如是也确实是一片真情。他家里虽然有正室,但他还是用明媒正娶也就是用娶大老婆的方式把柳如是娶回了家。这放在现在那就是重婚罪,而且你重婚的对象还是个妓女,不管是不是名妓,把一个妓女娶回家做妾那都是为当时的士大夫所不耻的,何况是娶回来做妻。可见钱谦益相比柳如是虽然老了点儿,但其性情也是个如青山般妩媚、是个“古人不见其狂”的奇人。可惜,这两年龄确实是差了点儿,要是年龄相差不多,那就是明清版的杨过与小龙女。
还别说,钱谦益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当时还确实有些“西狂”杨过的风范。
他先是遍请当地乡绅与名士参加他的婚宴,只说是娶妻,又不告诉人家娶的是谁。待到柳如是的船来到江边,钱谦益乘船相接,众人才知道他娶的竟是一位妓女。岸上的道学先生们纷纷表示不耻,有人当时就骂钱谦益“亵朝廷之名器,伤士大夫之传统”,就是说他太有伤风化了。当时就有人起哄,拿白菜帮子和臭鸡蛋往船上扔,于是大家群起而效仿之,结果两个人结婚的婚船就像诸葛亮的草船借箭一样,不是“满载一船星辉”,而是满载了一船的白菜帮子和臭鸡蛋。
岸上众人群情激愤,可钱、柳二人却对此却很是享受。据钱谦益自己回忆说,当时他二人是“吮毫濡墨,笑对镜台,赋催妆诗自若”,就是说如此盛大景观难得一见,你我二人何不赋诗一首以纪念!你看两个人多潇洒!结果当时钱谦益就写了那句有名的“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平生百岁忧。”这种境界,的确不一般!
说到这儿,我们又要说到那句“小处了了,大处未必”了,钱谦益虽然是性情中人,虽然对柳如是一片深情,虽然他们婚后的生活也是相当的幸福与圆满,但人生总要有遗憾,加在钱谦益的生命与爱情里的一件让他永远翻过身来的事儿,就是“降清”。
清兵入关后,许多仁人志士坚持反抗不屈服,但钱谦益在民族大节面前腿软了,一下子跪在了满清的主子面前,做了降臣。
据说,清兵来之前,柳如是拉着钱谦益要一同跳湖而死,以赴国难,可钱谦益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湖水说:“水太凉了!”就是说跳进这么冷的湖水里,死的多不舒服啊!我不干!
当时柳如是就很鄙夷他,心得话哪有投湖自杀还嫌水凉的,你当是洗桑拿浴啊,还要把水温调高点儿!
当时柳如是就要自己一个人投水自杀,钱谦益一把抱住,死活不肯。两个人的壮士之举也就没能成行。
后来还有种说法,是说清兵入关后要按满人的习惯让所有的人雉发垂辫。很多文人聚集在一起,说头可断血可流,发是绝对不肯雉的。最后大家都看钱谦益这位文坛盟主如何表态。结果一直没吭声的钱谦益这时候站起来,只说了一句“头皮痒甚”,就走了,去哪儿了呢?因为头皮痒,去理发了。
当然,据学者考证,这些说法纯属野史所记,估计是后人编出来笑话钱谦益的,因为你确实是没骨气投降了嘛!这一点让柳如是也看不起她这位曾经敬爱的老师、亲密的爱人。于是在钱谦益被清朝授了官职要去北京赴任的时候,柳如是坚决与钱谦益划清界限,一个人留在南方过清苦的日子,坚决不跟钱谦益同流合污,这让当时的人和后人都大为赞赏。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里就称她是“超世俗、轻生死”,“天下兴亡,匹‘妇’有责的女侠名姝”。
据余英时先生说,陈寅恪的书斋取名“金明馆”和“寒柳堂”,这“金明”、“寒柳”皆取自柳如是《金明池咏寒柳》一词。余先生说陈寅恪之所以这么钦佩柳如是,之所以要花十年的时间和大师级的功力去写一部近百万字的《柳如是别传》,是因为1949年的时候,陈寅恪与夫人唐晓莹在留在大陆和去台北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而文革中,陈寅恪开始后悔没听夫人的话。这就像后来钱谦益后悔没听柳如是的话以身赴死一样。
后来钱谦益在清朝也一直不得意,在柳如是的规劝下,他开始认识到自己降清的错误,开始在柳如是的帮助下,与反清义士接触,还资助过郑成功的反清复明活动。但这些在当时都不为人所知,人们只知道歌颂柳如是的高洁,却都唾弃钱谦益的软弱。
但要知道,入清后的十几年里,柳如是虽没有跟钱谦益去北京做官,但在钱谦益从北京回来后,还是跟他夫妻恩爱的,要是钱谦益没有在降清的事上有了清醒的认识以及明确的反悔表现,依柳如是的性格,她会原谅他并与他重归与好吗?这不太可能。
所以纵观柳如是的一生,她不仅依靠自己的才学挽救了自己沦落风尘的一生,也依靠自己的智慧挽救了钱谦益那颗曾经失落过的灵魂,这才是让后人、让陈寅恪这样的国学大师都由衷钦佩她的道理所在。
所以,英雄不论出身,才女同样也不论出身,哪怕原来只是“扬州瘦马”,你也可以把住自己命运的缰绳,驰骋天下。
说到柳如是的英风侠气,这在秦淮八艳中倒不是绝无仅有。李香君不仅深明大义,而且更敢于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我以我血荐轩辕”,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段明清之际少有的正气悲歌。
请看下回:李香君的故事——“血染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