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董小宛的故事:潇潇暮雨洒秦淮,脉脉春情与谁猜(2)

  因为冒辟疆的母亲马夫人与苏元芳都很喜欢董小宛,不久董小宛基本上接替了操持家务的重任。她在马夫人与苏元芳面前常常是表现得毕恭毕敬,她们坐着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站着;她们站着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小心地在旁边服侍。这位大才女在冒家的这两位女人面前,基本上就是一幅婢女的姿态。这还不算,为了这两个女人,她不惜忍辱负重。当战乱来临时,全家举家逃亡,冒辟疆是左手扶着母亲,右手拉着苏元芳,他实在没手了,就回头对董小宛说:“你自个跟上啊!”

  董小宛还特感动地说:“保护她俩重要,你别管我。”

  这哪是封建社会的小夫妻啊,这简直就是长征途中的共产党员嘛!

  还有一次,也是战乱来临。小冒又要带着母亲与老婆逃难去了,临行前郑重地对董小宛说:“我们走了,这屋子和这家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它们看好了。”要说这小冒也实在太不像话,你一个男人都躲战乱跑了,把家交给一个弱女子看着,这什么人啊!

  可董小宛依然毫无怨言,说:“你放心吧,只要我人在,这家我就给你看好喽!”这也不像话,感觉就是《上甘岭》——“人在阵地在!”

  大概听了这话,冒帅哥也不好意思了,就说我有个朋友叫什么什么的,你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到他那儿去避避难。说完与小宛依依惜别,留下董小宛这“南方游击队”在战火中做“留守女士”。

  我们说这对夫妻俩的思维看上去好像特别不能让人接受。冒辟疆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而董小宛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呢?而且还自贬身价!就算他冒辟疆是f4,你董小宛也是名满天下的“八艳”组合啊,也不比他差到哪儿去啊!凭什么让他这么对你呢?这也是后代很多人,尤其是后代的才女们尤其耿耿于怀的地方。而这些事又并非虚构,都是当事人冒辟疆亲手记下来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小冒同志有些精神自恋,所以“下笔如没神”,信手瞎写呢?

  说实话,这种可能性不大。就算是冒辟疆稍有些夸大的成份,但也绝不至于编故事。

  冒辟疆曾经亲手记下过这样一些事儿。他在战乱逃亡的时候得了重病,而且这一病就病了三个月。这一百五十天里,董小宛“仅卷一破席,横陈榻旁。寒则拥抱,热则披拂,痛则抚摸,或枕其身,或卫其足,或欠身起伏,为之左右翼。”

  这一段动作的描写可谓是感人之极。因为是逃难,仅有被褥都给冒辟疆用了,董小宛每天就卷一破席睡在冒辟疆旁边伺候。冷了就拿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热了就不厌其烦地替他扇风;痛了就抚慰他,还拿自己的身体给冒辟疆当枕头;乏了就替老公足底按摩,还用身体为老公暖足。这种照料,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无微不至。

  这些还不算,当生病的冒辟疆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的时候,董小宛“惟跪立我前,温慰曲说,以求我之破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求老公开心就好,这是多高的思想觉悟啊!

  对于这一切,董小宛曾经对冒辟疆说过一句话,叫“竭我心力,以殉夫子”。就是我怎么吃苦受罪都无所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如果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听了这些,真的会怀疑,这位董小宛可能就是个童养媳。

  最后在小宛不眠不休的照顾下,冒辟疆终于转危为安。可以说是董小宛把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可由于操劳过度,在冒辟疆康复之后,董小宛却病倒了。这一回,冒辟疆却无法从死神手里把董小宛抢回来,最终,在与冒辟疆度完九年的夫妻生活之后,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秦淮名妓,因为积劳成疾而最终撒手人寰。可以说,董小宛是用自己的生命把冒辟疆从死神那里换回来的。

  这居然就是那个曾经“艳冠秦淮”的董小宛的最终结局。

  我之所以要用“居然”这个词是因为大多数人对董小宛在冒家的表现以及她对冒辟疆表现出的心甘情愿都大为不解。甚至有人嫌她太做贱自己,因此觉得她远不如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李香君,甚至是陈圆圆,因为她的表现体现出她身上没有一点的女性自我尊重、自我解放的意识,她们说董小宛就是被封建三从四德思想填满了身体的一个傀儡和木偶而已。

  我却从来不这么看。

  女权主义者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叫“男女平等”。但我以为,在婚姻与爱情中,追求所谓的平等其实是一种误区。

  从现实的层面来看,越是追求形式上的平等,越说明本质上的不平等。如果冒辟疆也按董小宛的方式来照料过董小宛,那就能说明他们真正平等了吗?

  从精神的层面上看,爱情中那种叫做“爱”的情绪本来就是共享的,因为是共享的,所以也就没法分成某种比例。一旦要追求所谓的平等,那就说明爱情不再是共享的,而是有了裂痕的。等到双方真的都完全平等了,那也就是两个人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董小宛在冒家表现得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一个三从四德灌输出来的“温良恭俭让”式的弱女子呢?事实上,董小宛也有她刚烈的一面。当年,在结识冒辟疆之前,因为董小宛已经名满秦淮,所以有不少达官贵人看中过她。曾经有一个叫朱统锐的家伙,世袭了镇国尉的爵位,也算是个半拉子的皇亲国戚。他看中了董小宛,就非要董小宛到他乌衣巷的家里来陪她喝酒,董小宛坚决不从,后来在母亲的哀求下来到朱家。结果这个朱统锐在酒席上污言秽语,暴露出流氓本性。当时弱小的董小宛是横眉冷对,最后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在朱统锐惊愕的目光下,大义凛然地走出了朱家。你说这气魄怎么着也要比刘邦赴鸿门宴要强多了吧。再有我们前面说过的那个窦赫,也是因为在遭到董小宛的喝斥后,才狗急跳墙要报复她的。从这一点上看,董小宛不也像李香君一样有着“血染的风采”吗?虽然她没有用鲜血染红过一把桃花扇,但这种精神与骨气却与李香君是一脉相承的。

  那么这么一个有傲骨的女子,为什么在面对冒辟疆时却丝毫没有傲气呢?

  我以为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字:“爱!”

  爱是什么?这是一个千古以来的谜题。有的人的爱是一种占有,而有的人的爱却是一种付出。没有爱过,你永远不知道你的爱到底会是哪一种。

  董小宛的爱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付出式”的爱。在她没有爱上冒辟疆的时候,这时候虽然冒帅哥在她眼前出现过,她也并没把他当回事儿,这也就是说董小宛这种女孩在爱与不爱的界限面前是分得很清的。她不爱的,她不会故施恩惠、到处留情。一旦她爱了,她就会付诸行动、义无反顾。

  说起来,冒辟疆苏州河畔到来的那个夜晚,大概正是董小宛最渴望爱情的时候。一则她年龄渐长,十九岁了,名妓们在这个年龄都开始要为自己寻找归宿了;二则时势变幻,陈圆圆这样的名妓都被大恶棍强抢而去,谁不想趁早找个可以爱、值得爱的人去依靠呢?三则董小宛那时正在病中,林黛玉在病里最想的人是谁啊?是宝哥哥。也就是说女孩子在病里往往是情感与精神上最无助的时候,冒帅哥恰逢其时去看望她,这就叫趁虚而入,一下子就让小宛认定了他。说得玄一点儿,这或者就叫“缘”吧。

  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董小宛知道自己爱上了冒辟疆,也就义无反顾地把爱付诸于实践。从行动的意义上讲,董小宛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她不忸怩作态,也不故作矜持,对自己渴望的幸福目标认识得相当清楚。试问,哪一个被“三从四德”浇灌出来的女性能做到这一点呢?

  至于在婚后,她在冒家也并不是只有委屈而已。她对马夫人和苏元芳的态度那是投桃报李,如果说谦卑一些能促进沟通与交流,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人们所需要的傲骨和傲气,只适用在是非面前、原则面前。事实上不懂得谦卑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人与人之间那种相互抚慰的温暖与幸福。

  在与冒辟疆九年的夫妻生活里,董小宛除了在饮食起居上细心照料丈夫之外,在生活细节上两个人志趣相投,也是颇有情趣的。

  据冒辟疆回忆,两个人空的时候,常在书房中泼墨挥毫,鉴别金石,董小宛总是别有创见,引得冒辟疆大为赞赏,这哪里比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幸福差呢?

  董小宛的小楷和隶书写得尤其得好,所以常代替冒辟疆给亲戚朋友题字写信,这也可以看出冒辟疆对她的信任来。

  最有情趣的是夏夜的时候,董小宛特别喜欢如水的月光,常搬一短凳,端坐在花丛月影之中。因为她很瘦,所以常能与花丛月影融为一体。随着月光的变化,她也会挪着地方坐,还常问庭中欣赏的冒辟疆这样美不美。这种夫妻间的情趣让冒辟疆刻骨难忘,以至于小宛死后,冒辟疆还常常“月下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冒辟疆特别喜欢茗香,董小宛就收集了好多珍贵的沉香,她收集的品种在士大夫圈子里往往都是特别有名的,冒辟疆常因此觉得在朋友面前特别有面子。董小宛还精擅茶道,夫妻两个常在满屋氤氲的香气里,品茶论道,那真是神仙眷属,让人羡慕。冒辟疆也因此说过,他和董小宛的九年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董小宛死后,他也就彻底地爱念成灰了。可见两个人之间那种深厚的夫妻感情。

  有次逃难的时候,董小宛所有的衣裳首饰都丢了。后来安定之后,全家的花销都从她手上进出,但她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件首饰。到了七夕的傍晚,小宛望着天上的流霞,忽然有了兴致,希望能按霞光的颜色打一件手镯。冒辟疆就按小宛的心愿打了一件,还亲笔在上面题了“乞巧”和“复祥”四个字。一年之后,这只手镯突然从中间断开了,于是冒辟疆又为她重新做了一只,送给董小宛的时候恰好又是七夕之夜,冒辟疆又在上面题写了“比翼”、“连理”四个字。董小宛一生都珍爱这唯一的首饰,临死的时候全身不穿戴一样值钱的东西,唯有这只手镯不肯摘下来。我想,她是要用这个小小的手镯来见证那个男人对她的爱。

  董小宛曾经说自己嫁给冒辟疆是“骤出万顷火云,得憩清凉界”,也就是跳出了火坑,进入了天堂。那么不论在冒家受的是何种辛苦与艰苦,那都是天堂里的辛苦与艰苦,所以就算让她这个名冠一时的才女从明天开始,只能去关心粮食与蔬菜,她也会开心地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相信,这就是这个爱并快乐着的女人无怨无悔的心声!

  说到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与沈复的《浮生六记》,有人说男人看到的是董小宛的温婉和芸娘的可人,而女人看到的却是小宛的悲哀和芸娘的抑郁。为什么同一段恋情、同一个故事,男人和女人的看法会有那么大的不同呢?

  请看下回:沈复和芸娘的故事——“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