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芸娘的故事:世间何事堪扼腕,浮生写罢爱如磐(2)

  第二,芸娘虽然也是个传统的女性,但在林语堂眼中,她是个集传统女性美德之大全者。

  林语堂在译文序言里说“我们似乎可以看得见那样贤达的美德”在芸的身上显得“特别齐全”。后人针对林语堂先生的这句话,经常会质疑他——林先生所说的美德之大全者是不是也包括“替夫纳妾”这种美德呢?可惜的是,林语堂先生自己从未解释过芸娘身上到底涵括了哪些美德。

  第三,是芸娘特别具有与男性沟通的生活情趣与能力。

  芸娘经常女扮男装与丈夫沈复一起去旅游,一旦听说哪里有些风景名胜,他们夫妻俩立即就会改变装束出发,也不管是不是黄金周,旅游的人多不多,或者他们夫妻这样放诞的行为会不会被人认出来。这样的共同爱好,让夫妻俩都特别能自得其乐。因此林语堂先生说,“你想,谁不愿意和她为夫妇,背着翁姑,偷往太湖,看她玩洋洋万千的湖水?或者同他到万年桥去赏月?而且假使她生在英国,谁不愿意陪她去参观伦敦博物馆,看她狂喜缀泪玩摩中世纪的彩金抄本?”林语堂先生在发完这几句一气呵成的疑问后自信地说:“因此,我说她是中国文学及历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并非故甚其辞。”

  综合林语堂先生的这几层意思,一般人可能会有疑问,就这些,就可以算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最可爱的女人了吗?

  事实上,我倒是很赞同林语堂先生的观点的,也就是说我也基本上认同林语堂所说的“芸娘是中国婚姻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的说法,只是我觉得林语堂先生没有把他的观点说透、说清楚,以至于他的这种说法显得好像并不能服众。

  那么,林语堂先生说的这三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要理解这位林先生的观点,我觉得最好要先来看看林语堂先生自己的婚姻生活。据林语堂自己的晚年回忆来看,他一生曾经跟三位女子有过爱情,初恋的对象叫赖柏英,后来他最爱最想娶的一个女孩是他的一个同学叫陈锦端,可他最后娶的夫人却是陈锦端的邻居廖翠凤。关于这段复杂而富有传奇色彩的情变历程,我们在下一部《民国那些爱》里会有一个更为丰富的交待。

  我这里想说的是,虽然林语堂的最爱是陈锦端,但他一旦与廖翠凤结合后,就一心一意地忘记过去,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婚姻生活里去。

  在结婚的婚宴上,林语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婚书给撕了,这把新娘也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悔婚。可林语堂充满温情地宣布,婚书只是将来要离婚才有用的,这东西对我林语堂来说就没有存在的意义。那意思就是我们会相濡以沫、相爱终生的,不会有任何离婚的可能,这婚书要来有什么用呢?

  事实上,在以后近六十年婚姻生活里,林语堂与廖翠凤的婚姻生活果然十分幸福,尤其是充满了生活情趣。林语堂喜欢抽烟,廖翠凤在这一点上很大度,从来不禁止他,甚至允许他在饭后在卧室里抽烟,这也导致了林语堂创造了一句世人皆知的名言,叫“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林语堂在生活上对廖翠凤很依赖,以至于在有了女儿之后,他一直随女儿叫廖翠凤为“妈”,他下班回来一进门就会喊:“妈在哪里?”对于这些,廖翠凤都表现出夫妻间的理解与共鸣来。

  林语堂吃饭的时候还喜欢弄出各种各样的动静,肉粘在嘴唇上作怪样,稀饭喝得震天响,而这些全是他们家的笑柄。这也让我不由得想到芸娘,沈复在《浮生六记》里就回忆说,芸娘刚嫁到他家来的时候,也是稀饭喝得“滋溜、滋溜”地响,还喜欢吃臭豆腐,结果这些爱好都最终影响了沈复,变成了他们家饭桌上的乐趣。

  这些说明什么?说明夫妻不只是生活在一起的人,而是在一起生活的人!

  这话听起来有些绕,其实道理很简单,所谓的夫妻间的关心、关怀、美德,乃至情趣,不过是要能把彼此的生活融入到对方的生活里去,这样,个人的快乐与幸福就会上升为家庭与婚姻的快乐与幸福。这就是林语堂的婚姻标准,而在漫长的封建历史里,在机械式的所谓“夫唱妇随”里,芸娘才是真正能做到这步境界的一位女性。

  所以林语堂才说她的最可爱的女人,而不是“之一”。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就拿芸娘的女扮男装、偕夫出游来说,这事的缘起纯粹是沈复的爱好,而这个过程,纯粹是芸娘对丈夫生活情趣的呼应与共鸣。

  芸娘天资聪颖,连识字都是无师自通的,据说小时候父亲在的时候教她背过白居易的《琵琶行》,长大后她偶然看到一本《琵琶行》,就根据小时背的印迹,把上面的字认了出来,并由此自学成材,成了一位文采蜚然的小诗人。嫁给沈复后,由于沈复天生具有物理学家与生物学家的观察习惯,在对细小事物与细节的观察上,芸娘很快也形成了兴趣。沈复就曾经由衷地说“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因此沈复动了两个人一起出游观察的念头。

  他对芸娘说:“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也就是说可惜这个时代强调女子不宜远行,要不咱们俩一起出门野游那该多有趣!

  芸娘听了这话说这有何难,我跟你去就是了。但转念一想说“惜妾非男子,不能往。”

  沈复这时候说,其实倒也不难,“冠我冠,衣我衣,化女为男则可也。”

  此时,“芸欣然”,也就是听了老公的意见。可见芸娘女扮男装的爱好并不只是个人爱好而已,这纯粹是她们夫妻俩的共同爱好!

  两个人第一次偕同出游的地方是当地县城的花会,在花会上芸娘自然可爱,忘了自己的打扮,按了一位少妇的肩膀,并由此产生了误会,最后只能脱下男装,示人真相。这导致了一段趣闻,也直接导致了沈复父母对芸娘有伤风化的评判,并因此成为把芸娘赶出家门的直接的导火索。

  在这场家庭矛盾面前,可贵的是沈复没有表现出半点迟疑,他毅然跟着芸娘一起搬了出来。他们并不以这次失误为意,后来芸娘多次女扮男装,跟随沈复去游太湖,游扬州,被世人视为人间佳话。

  说到他们夫妻间这种相互融合而又融洽的婚姻生活,就不能不提芸娘的“替夫纳妾”这个谜团。我们前面虽然说过芸娘的替夫纳妾多少有时代的因素在里面,但这个事还并不完全如后人所议论的那样。

  首先替沈复纳妾并不是由芸娘先提出来的。

  沈复有一个朋友叫徐秀峰,他纳了一个妾,很漂亮,请沈复夫妻俩来欣赏,结果芸娘一番“审美”之后说“美则美矣,韵犹未也”。就是说长的还行,但是没气质。徐秀峰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说我就不信你老公要是纳妾就能找个既美又有气质的。芸娘说有我把关,肯定行。徐秀峰说那我们打赌。于是好胜的芸娘因此有了要为沈复找一个“既美且韵”的妾的念头。从这个由头本身,我们也可以看出,她作为一个封建女性对这种男性生活的大胆而且是率真地融入。

  其次,真到要纳妾的时候,她和她挑中的那个憨园姑娘之间也产生了非常真挚的感情。

  一般人说起来认为芸娘没有替老公纳妾成功就因此气死了,这简直是个荒唐的事。之所以有这个说法也是缘于沈复的一句“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说实话,沈复作为一个男人这样说,我觉得实在有男人的自大成份在里面。沈复觉得芸娘没给自己撮合成这事儿,就因此郁郁而终了,应该说这里面有这个作丈夫的想当然的成份。这也不奇怪,男人往往有这样自以为是的心理,况且芸娘临死的时候说过,平生最遗憾的有两个事,一是在最贫困的时候,看错了一个叫双儿的丫环,结果这个丫环偷了家里仅有的一些财产跑了,这个家她算是没看好。另一件就是憨园的事儿。因此沈复听了这话这样写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憨园另嫁之后,芸娘是因此气得旧病复发,但这离她最后病死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呢。也就是说这根本不能算她病死的直接诱因。况且芸娘对憨园的感情或者也不是只为沈复找个妾这么简单。

  找憨园为妾这事也不是由芸娘挑头的,是沈复的一个朋友叫张闲憨的,闲着没事拉沈复去看这个温冷香与憨园姑娘,是这两个男人带着憨园游湖玩的时候,芸娘和一些女眷们恰好也在游湖,这样偶遇了憨园。

  在偶遇之后,芸娘对憨园姑娘也是“一见倾心”,当时就撇下其他的女伴和沈、张二人,独自与憨园去游玩了半天,后来两个人就成了闺中密友,因为对憨园的特别喜爱,芸娘才认为她就是那个可以算是“既美且韵”的妾,所以才极力撮合她和沈复的事。

  当后来“憨园为有力者夺去”,芸娘为之伤心不已,这其中可能还有别的情绪在,而纳妾不成的遗憾我觉得更像是一个借口而已。后来,有一位作家叫柯平的,他在一本书里就说芸娘与憨园实在可能有同性恋的倾向,我觉得没证据的情况下用“同性恋”这个词儿可能太前卫了些,但两个人之间并不只是“替夫纳妾”的关系我想这应该是肯定的。

  对于芸娘,通过她的人生历程,我们完全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既能保持着纯真个性,又能把自己的才情融入到夫妻生活里一个美丽女性。

  她曾经与沈复开玩笑说,她识字是因为白居易,她和沈复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而沈复的字又是三白,大概是因为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白字连篇,才会出现在沈复的生活里。沈复开心又感动,刻了两方“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印章作为两个人通信时候签名章用。

  我想,就是这种“愿生生世世为夫妇”背后的人生况味,才让沈复这个普通的男人写下了惊世之作《浮生六记》,也让林语堂那个不普通的男人把芸娘当成了中国人婚姻生活里的最高理想!

  这确实是最高的境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的完美融合!

  说到芸娘的率真,沈复在《浮生六记》里写芸娘时常用两个词,一是“欣然”,一是“笑曰”,这说明芸娘是个爱笑的女子。是啊,虽然命运可能是坎坷的,但“笑”对人生却是那么的重要。在中国情爱史上,因为笑而获得爱情的女孩子以两位最有名,一个是秋香,一个叫婴宁。

  请看下回:婴宁的故事——“沧海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