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趣字经(2)

  比如林语堂,大家都知道他是幽默大师,我们现在用的“幽默”这个词就是他从英语里翻译过来的。但林语堂的幽默灵感哪里来的呢?他自己说,大多源自亲情之间,源于家庭生活。所以,他平时在家中,在老婆孩子面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例如,他吃饭的时候就喜欢说说笑笑,从来不主张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对于这一点,我也非常赞同。虽然现代医学告诉我们吃饭时聊天说话可能对身体健康有点影响,但现代社会大家都很忙,一天里好不容易家人凑在一起吃饭,那是家人促进情感交流的最重要的时候,怎么能因噎废食,只闷声吃饭呢?

  林语堂不仅喜欢吃饭的时候说笑话给大家听,还喜欢做怪样,据他女儿回忆说,他吃肉的时候会把肉嘟在嘴唇上,他喝稀饭的时候会把稀饭喝得“唏溜唏溜”地响。后来,他的二女儿林太乙继承了林语堂的衣钵,成了耶鲁大学的教授,也是一个著名的作家。她在回忆她家庭生活的一本书的序言里说:

  “我在这本书里描述我充满快乐、又好玩、又好笑的童年和成长的过程,以及父亲给我的不平凡的教育。”(林太乙《林家次女》)

  你看,一个父亲给孩子的不平凡的教育,一定是快乐而愉悦的,这样的教育才是伟大的家庭教育。

  所以,在亲情之间,在家庭教育里,有没有情趣,其实也是关系重大的一个因素。

  第三,趣对团队的影响意义重大。

  曾国藩不仅在自我修身的过程中,注意培养自己的志趣,不仅在家庭生活中,注重以情趣来滋养亲情,来提升家庭教育,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能在他的团队建设中,特别提倡一种智趣。

  请注意,这个智趣的“智”是智慧的“智”,跟我们常说的志向的志趣并不一样。

  很多人都玩过智力游戏,或者是脑筋急转弯,这些小游戏非常有意思,非常好玩,甚至现在很多搞笑的短信段子、微博段子,本质上都跟这种智慧小游戏有关。为什么大家都乐此不疲,或者都乐于接受呢?这些智力小游戏、脑筋急转弯、精彩小段子里,最核心的内涵就是智趣。

  曾国藩是湘军的领袖,是一个庞大团队的核心,他很有远见地发现,作为一个团队领袖,一个核心人物,适当地体现出一定的智趣来,会对整个团队起到一种良好的影响作用。

  所以曾国藩特别注意,在日常工作中放下架子,随时表现出他作为一个有趣的人的趣味性来。比如,有一次一个叫李元的团练把总,写了份请求报告之类的公文,让人送到曾国藩的大营来。这个李元只是县里的团练把总,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而曾国藩这时候是两江总督,总揽四省军政大权,那可以说是一方诸侯了。可李元递交上来的公文,居然用的是“移”体文。

  移,是一种公文,但是一种平行公文,也就是相同级别的部门之间互相交涉的公文文种。李元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送到曾国藩这儿的公文,居然用这种平行公文,那要是故意的,岂不是想跟两江总督曾国藩平起平坐?所以曾国藩的手下一看都很紧张,这要是按行政工作处罚条令,这个李元立刻就要倒霉。

  所有人都以为曾国藩一看这个公文就得生气。哪知道曾国藩心平气和地回复完公文后,再用公文袋把公文封起来。按道理公文封起来,就可以交给秘书去处理了,可曾国藩不,他拿起笔来,又在公文袋上写了两行字。什么字呢?曾国藩自题《十七字小令》一首。词曰:

  “团练把总李,行个平等礼。云何用移封敌体?”

  意思是说,噫,你个李元,不简单啊,虽然只是个团练把总,但在公文里居然跟我曾国藩平起平坐!你怎么会想起来用“移”这种平行公文来的呢?你太有才了,i服了you!

  然后,曾国藩就让人把公文送出去了。

  你看,曾国藩很大度吧,另一方面也很幽默吧,他还为这种幽默自得了好半天呢。他后来在日记里记录这件事的时候还说:“见者无不绝倒!”是说别人看到了他在公文袋上的那首《十七字小令》后,个个都笑喷了,都佩服他曾大帅太有才、太有趣了。你看,他自己这么说、这么记,分明对自己这种智趣的表现很是得意。

  所以曾国藩平常跟友人写信,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他落款都特别有意思,往往在信的最后署完自己的名字后再加两个字。一般我们写信也在名字后加两个字,比如“顿首”啊,或者“稽首”啊,表示对对方尊敬的意思。但曾国藩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最喜欢加的两个字,往往是“一笑”,或者是“一粲”。

  这个“一粲”也还是“一笑”的意思。所以,他的落款往往是——“国藩一笑”。意即我曾国藩最后还要博你一笑的意思。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很注重跟人交往时的趣味性、生动性和积极性。

  曾国藩不仅在公文、书信这些书面表达上,很讲究智趣,生活上就更是这样了。那个他儿子要砸织布机的故事,就是他自己饭后爆料给同僚们听的。为什么要这样?这就是曾国藩自己定下的一个规矩,他和幕僚们一起吃饭,饭后大家一起说说趣事、说说笑话,这样不只是消遣,这样可以轻松地促进同事们之间的感情,促进他的团队成员之间的情感交流。

  所以,这种智趣虽然小,虽然好像微不足道,但它不仅是团队管理中一种恰到好处的情感润滑剂,久而久之,它还可以给整个团队提供一种向上的生机与活力。

  我自幼生长在部队大院里,以前一直有一个疑惑,不明白部队营房的墙上为什么总写着“严肃活泼”四个大字。让我疑惑的是,严肃的时候一般就不活泼,活泼的时候一般就不严肃,小时候上学,课上一活泼了,老师就说“严肃点儿!”等特严肃的时候,老师又要求我们活泼点儿。你说怎么可能既严肃又活泼呢?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严肃活泼”是毛主席提出的治军名言,毛主席是跟谁学的这种治军方式的呢?就是跟曾国藩。严肃是从严治军,这是根本;活泼是要有智趣,要有生机,要有活力,这也是一个团队不可或缺的精神要素。

  当然,既严肃又活泼也并不是曾国藩的创举,比如老夫子孔圣人,他在领导他的团队过程,也是很讲究这种智趣的。

  有人说,孔子说好听点儿叫周游列国,说难听点儿叫四处流浪,他领导什么团队了?

  怎么没有?他弟子三千,其中最贤者七十二人,好些弟子跟着他周游列国,跟着他四处流浪,生死无悔,不离不弃,终于在文明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孔子和他的学生们,不就是个伟大的团队吗!

  关于孔子带他的学生周游列国时,最有名、也最有趣的一个段子就是“子见南子”。

  《论语》里记载说:“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但也是一个生活作风有问题、名声极其不好的女人。孔子去见了南子,他的学生子路很不高兴。子路心直口快,把不高兴写在脸上,那意思是我敬爱的孔老师,你怎么能去见那种女人呢?

  子路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孔子急了,指天发誓,说我真没干什么,我要做了什么错事、糗事、不应该的事,我就天打五雷轰,老天都舍弃了我!

  你没见过孔圣人也有急眼、赌咒、发誓的时候吧!事实上《论语》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后来,很多人不明白,《论语》是孔子的弟子辑录老师的话与事,他们肯定要维护孔老师的声誉啊,他们怎么会如此记下他们敬爱的孔老师的糗事呢?

  事实上,提出这种疑问,就说明我们心中已经不那么质朴,不那么智趣了。事实上,孔子的学生们记下孔老师赌咒发誓的样子,正说明孔子是真实的,是生活的,是在生活中充满着趣味、充满着人性的。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不可能成为一个民族的文化标识;只有一个充满着盎然生机和生活趣味的人,才能真正地代表我们那种充满了生机的文明与文化。所以孔子对子路赌咒发誓,本身也是种智趣,本身也是种生机。正是因为孔老师身上有这种生机与活力,他的团队,他传承的儒家文化,也才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曾国藩自命孔门儒学的标准传人,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呢?

  所以他一生修身养性,始终不忘一个趣字,正说明他儒学功底深厚,深谙其道,不愧一代大儒的称号。

  所以有趣才有生机,有趣才有活力,有趣更生智慧。这个道理,在己,在家,在国,在团队,都是一个很有用的规律。前人注意的不多,但其实是曾国藩家训中一个重要的内容。

  我们说曾国藩家训首重识己,首重修身,那么除了我们前面讲过的这些趣、忍、勤、静、和、穷、学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内涵吗?

  曾国藩的答案是非常肯定。

  还有一条,是修身中最最重要的内涵。

  那么,这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