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男人戒烟(2)

  可这个年青人毕竟还是太年青了,他太低估了尼古丁的魔力。男人,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戒烟、戒酒,他们就不叫男人了。曾国藩也是个标准的男人,所以他戒烟的历程具有典型的男性特征。于是他这场改名励志的戒烟运动,很快就只成了他十年戒烟史上一个漂亮的开场秀而已。

  开始,曾国藩还坚持了一两个月,但问题是他那帮同学也有不少抽烟的,虽然很多人没他烟瘾大,但人家正因为烟瘾不大,所以也没想着要戒烟,这下曾国藩可就苦了。你想,同宿舍的同学、同班的同学、同校的同学有事没事就拿着你最原来最爱好的东西在你眼前晃悠,对刚戒烟的曾国藩来说,这就叫“致命的诱惑”啊,这曾国藩哪受得了呢?所以说环境最重要,曾国藩要戒烟,却天天生活在一个就他一个人戒烟的抽烟环境里,这哪行呢?

  所以曾国藩苦恼之极,他后来回忆刚开始戒烟这段日子的时候说:“初戒吃烟,如失乳彷徨。”(《曾国藩日记》)是说刚开始戒烟,就像是婴儿刚断奶,没吃的。别人都有奶吃,就他没奶吃。原来吃惯了奶,现在改什么口味都别扭,都吃不下。吃不下就饿,饿就难受,所以曾国藩说这个断了奶的曾婴儿的日子,那可是相当的难熬。

  曾国藩心里难受,什么事也做不了,连书都读不下去。所以在坚持了仅一两个月后,曾国藩终于软了,终于败下阵来,终于猛吸几口,吞云吐雾之中,曾婴儿有奶了,但前功也尽弃了。

  过不了多久,曾国藩想想还得戒,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刘老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理想,和刚改的那个曾涤生的号呢?于是他又戒,但戒不了多久,就又犯戒。这样倒腾了两回之后,曾国藩觉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见人了。于是他又转学了,转学到了著名的岳麓书院。

  到了新学校之后,总该有新面貌吧,况且别人也不知道你原来是个烟民啊,于是曾国藩借此机会,动了真格,下定决心要戒掉烟瘾。

  这次决心下得比上次还要大,还要坚决。怎么说呢?不改名字了。不能老改啊,派出所那儿上户口也麻烦着呢。所以,曾国藩这次更为坚决的戒烟表现是什么呢?是——

  “虎门销烟”。

  当然,他一个人戒烟没那么大动静,但动静多少也还是有点的。为了表示戒烟的决心,他叫来自己的好朋友,当着几个好友的面儿,把自己平常最珍爱的一把水烟壶给砸了,所有其他的烟具都给砸了,而且那个“黑化肥会发灰”的肥灰种出来的烟叶,他平常很珍惜的,现在也一把火给烧了。这架势,整个一单人版与山寨版的虎门销烟。

  所以你看,本来咸丰是寄希望于让林则徐去剿灭太平天国运动的,可林则徐才走到了一半,还没到战场呢,就病死在半路上了。林则徐算是生生躲过了与太平天国农民起义为敌的命运。后来,偏偏是曾国藩完成了林则徐没有完成的任务,最终扑灭了太平天国起义。从他单人版、山寨版的虎门销烟上,大概也可以看出,他跟林则徐之间确实还是有着一些冥冥中的联系的。当然,这种联系,纯属想当然尔。

  这下,虽然没再改名“涤生”、“涤死”什么的,可这架势还是坚决要与旧我决裂。你看,昨天的曾国藩又要死了,明天的曾国藩又要开始新生了。

  可问题是“昨日复昨日,昨日何其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把希望总寄托在明天,不过只是一般人自我安慰的方式罢了。

  过不了多久,曾国藩就又在昨日与明日间摇摆了。他又故态复萌,砸掉了旧烟壶,又找来了新烟壶;烧掉了旧烟叶,又买来了新烟叶。再加上过不了多久,他又考中了举人。春风得意了,自然要吸上几口。后来考进士一连两次考不上,心里郁闷了,自然也要吸上几口。这一下,他的烟瘾就像按下去的葫芦弹起来的瓢,总是反弹得更加厉害。所以后来考中进士、当了翰林以后,有一段日子,他很浮躁,每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是谈女人,就是聊绯闻,那烟助火势、火助烟瘾的,他那烟瘾就更不得了了。

  那么,到了这种地步,曾国藩还提不提戒烟的事儿呢?

  搁着一般人,早就放弃了。就戒烟那点儿事,戒了又抽,抽了又戒,翻天覆地折腾好几回,一般人早就自暴自弃了。大多数男人都是如此,开始还会找些理由,比如抽烟至少可以提提神啊,比如烟它不听话,我就要“抽抽”它啊!到后来,很多人理由都懒得找了,老婆不让抽,他还急,说我就这点爱好,怎么了,不抽我还不活了!这看上去是跟老婆耍赖,其实,实在是因为没毅力,所以只好跟自己耍赖。这就是人性——有弱点的、但也是最真实的人性。

  可曾国藩不一样,在十年漫长的戒烟生涯中,他虽然戒得很辛苦,也戒得很失败,但他倒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戒烟的决定,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戒烟的想法。

  为了帮助自己戒烟,他还在经常在日记里反思自己戒烟失败的经验和教训,比如总是给自己找理由,总是跟喜欢抽烟的朋友混在一起。不仅如此,他还反复总结吸烟的坏处,比如别人都说吸烟至少可以提神,他却说事实上吸烟百无一利,不仅不能帮提神,而且就是因为吸烟的时候精神好像旺了,这才导致其他的时候没精打采的。所以他在日记里反复说:“说话太多,吃烟太多,故致困乏。”也就是说,就是因为烟吸多了,人才变得没精神的——也不知道他这话,这么深刻的认识,是不是吸完烟之后才写出来的!

  终于到了他31岁这一年,这一年,他拜唐鉴与倭仁这两位理学大师为师,为的是要改掉自己一身浮夸不实的毛病。过了一年,曾国藩修身养性的功夫已经不一般了,但这时他的烟瘾也还没有戒掉,不仅没戒掉,事实上还越来越大。别人都知道他喜欢吃水烟,所以有朋友给他送礼,还专门送给他一套精美的银制的水烟壶,曾国藩对这套烟具十分宝贝,最为钟爱。

  第二年,32岁的曾国藩,经过一年多修身养性的锻炼,也不谈女人了,也不聊绯闻了,渐渐也有了些理学宗师的范儿。就在这一年一个深秋的夜晚,曾国藩一个人在书房里,也没请朋友在场,也没让家人作证。说他在书房里端着自己那套银制的水烟壶端详了好半天,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起身,拿起一把锤子,悄无声息地、极其冷静地把他那套最珍贵的烟壶、烟具给砸了。

  有人会说,这管什么用啊,上次他不也砸过吗?不仅砸了,还把名字都改了,动静那么大,决心那么大,唯独收效不大。这方法不能用两回啊,一回都不灵,更不用说第二回了。

  这质疑也算有理,但我觉得还应该看到其中有一个关键的区别。关键的区别在哪儿了呢?就在“动静”两个字上。

  上几次决心当然也很大,但比决心还大的是动静,搞得人尽皆知,好像把自己逼到了绝路,非戒不可了,但那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监督上,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是你得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这样才说明,你的决心、毅力、智慧、潜能能够真正地发挥出来。

  虽然,曾国藩这次砸烟具的形式跟上次差不多,但就如此一个人默默执行烟壶死刑的过程,就可以看出他这次戒烟跟前面几次已经有着本质的区别了。

  曾国藩一个人砸完烟具、也烧掉了珍藏的烟叶之后,又很平静地坐回书房,然后铺开笔墨纸砚,写了份东西。

  我们想,他是文人嘛,肯定有文人的酸腐之气,戒个烟,估计还得弄篇《讨烟檄文》;砸了最心爱的烟壶,估计也得写篇《悼烟壶文》;要再整篇《国藩葬烟叶赋》,那就赶得上黛玉葬花了。

  但曾国藩毕竟不是林黛玉,他是写了一篇东西,这篇东西后来也非常的有名,但却跟他这晚毅然决然的戒烟,一点儿关系没有。

  那么,曾国藩在他平生最后一次戒烟之后,到底写了篇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