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山寨版《失街亭》

  咸丰十年,当时曾国藩的湘军老营驻扎在安徽祁门,这一年,太平军在击溃清军的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后,横扫江浙,李世贤率十万之众兵发广德,来攻徽州。

  徽州是祁门大营的门户,徽州一破,曾国藩就得像瓮中捉鳖一样坐以待毙。刚巧这时曾国藩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手下能征惯战的大将,包括他的弟弟曾国荃都被拖在几个主要战场分不了身,离得最近的鲍超要赶回来支援也要十天左右。曾国藩苦思冥想,不得其人,不知道让谁去守徽州城好。这时候又是李元度,危难时刻显身手,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要求带兵去守这个关键中的关键——徽州城。

  曾国藩见李元度毛遂自荐,也不由得大为犹豫。大概曾国藩这时候还没有想起诸葛亮派马谡去守街亭的事来,可他矛盾的心情倒跟当初的诸葛孔明是一样的。一来无人可派,此时军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除却李元度,也不知道能派谁;二来李元度像马谡一样毛遂自荐,你再怀疑他的能力,在实战之前,也不能断然否定人家的热情啊;三来,就像马谡是孔明的心腹一样,李元度更是曾国藩心腹兼知己,危难之时,这样的人你不依靠,你又靠谁呢?

  所以曾国藩思来想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李元度。接下来曾国藩和李元度的表现简直就是一出《失街亭》在千年后的再版。

  曾国藩先是与李元度约法五章,提出了五戒,以戒除李元度带兵的虚浮不实,然后曾国藩跟李元度说,你到徽州,无需出战,只需坚守。徽州城高墙厚,出战未必,守城不难,你只要守十天,就算完成任务。十天后鲍超肯定可以赶到,守到鲍超来,就算大功一件。

  如此千叮万嘱一番,曾国藩终于肯让李元度带兵走了,临行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李元度,要按湘军扎营之法苦守徽州城。

  那么湘军扎营之法是什么呢?其实就是曾国藩前面说的“点名、看操、查墙子诸事”。曾国藩治湘军,基本采用的是明朝戚继光的带兵之法,但也有不少自己的创新,他把自己的创新总结为“结硬寨,打死仗”,有时也叫“结硬寨,打呆仗”,其本质就是拒绝投机取巧,要下死功夫,把基本功做好。古代打仗,最基本的基本功就是扎营。曾国藩曾经总结湘军的扎营功夫说:“每到一处安营,无论风雨寒暑,队伍一到,立刻修挖墙濠,一时成功。未成之前,不许休息,亦不许与贼搦战。”(《全集·诗文》)可见他对扎营是多重视了。所以他临了还要再嘱咐一句李元度。

  李元度真的是跟马谡一样。诸葛亮嘱咐他要依山凭路扎营,他非要自作聪明,跑山上去扎营,结果被司马懿断了水路,不战自乱。李元度跑到徽州,总算做一回独当一面的统军大帅了,一付文人意气,志得意满,早把曾国藩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领军到了徽州,这时太平军还没打到,他居然不进城驻守,而是把部队带到城外。带到城外也行,你要扎营吧。他不,他就让部队在徽州城外的界河边随便搭了些军棚,除此之外,什么挖壕沟、筑篱笆、修土墙这些湘军的扎营功夫,他一件不做。

  曾国藩在李元度走后,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所以又派了四个营的兵力来增援李元度。李元度一看又来不少人,也让他们顺着河岸搭棚子休息,然后就不管了。

  那么,曾国藩如此交待李元度,李元度为什么还这么不把扎营当回事儿呢?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守,李元度的想法是以攻为守。

  曾国藩定下徽州之战的基调是严防死守,可李元度根本就不想守,他好不容易带兵打仗,一骋沙场,怎么能缩在城头只守不攻呢?平常文人写诗都是意气风发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现在好不容易当是百夫长,怎么能不放手一搏呢?所以李元度根本不把扎营、防守当回事,他就等着太平军来决战了。

  过了两天,他终于等到了太平军。很奇怪,太平军按理说是来攻徽州城的,可到了徽州地界却并不攻城,这一下李元度反倒有点着急了,他按捺不住,居然派了两营兵马去主动攻击太平军。太平军主帅李世贤是与陈玉成、李秀成齐名的后期名将,很会打仗,他不急于攻城,看李元度冒进,设伏把李元度两营前锋杀得大败。然后随着败军趁势就掩杀了上来。

  李元度没扎营啊,所以根本顶不住太平军的冲击,所以只得一败之下,全军退入了徽州城。

  曾国藩在祁门大营听到李元度初战失利的消息大惊失色,急致信徽州城内的李元度,说不管前面怎么样,你现在只需坚守徽州不出,只要再坚持六天,六天后鲍超援军一定赶到,鲍超援军一到,还算你大功一件。

  可李元度就算拿到了曾国藩的信,还是心中负气不平,他还是觉得第一仗失败纯属偶然,虽然他一开始还是听曾国藩的话准备坚守六天的,可最后还是没经得住李世贤的挑逗和诱惑,还是出城决战去了,结果这一仗一败涂地,败得顺势丢掉了徽州城。

  徽州城破,这一下曾国藩的祁门大营岌岌可危。曾国藩可没有诸葛亮的水平,唱不出空城计来。他最擅长的是自杀,这时情况危急,弄得又一次要自杀,连遗书都写好了。后来幸亏鲍超拼死回救,曾国藩才躲过一劫。曾国藩虽然身陷危局,虽然对李元度恨铁不成钢,但毕竟城破之后,李元度杳无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所以曾国藩也非常担心李元度。

  那么,城破之后李元度是死还是活呢?

  当然是活,要是死了,也不用曾国藩再演一出挥泪斩马谡了。

  当然,曾国藩不如诸葛孔明,李元度也不如马谡,所以说“曾国藩挥泪斩元度”只是“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山寨版。

  李元度真不如马谡,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兵败城破之后,自己随败军逃散,捡了一条命。但他想想不好意思回来见曾国藩,就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大概他把自己给说服了,认为徽州之败的责任也并非全在自己,所以半个月后,才一付满不在乎的模样回到了祁门大营来见曾国藩。

  曾国藩本来很担心李元度的安危,但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还避口不谈徽州之败的责任,就算谈了也不承认是自己领导无方,这一下实在把曾国藩气坏了。曾国藩毕竟是一军主帅,不论从事理还是治军上都不容李元度如此狡辩,所以当面痛责李元度。

  李元度反倒不能接受曾国藩的批评,也不留营待命,居然拂袖而去。这一下曾国藩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刻写奏折要将李元度“革职拿问”。(《全集·日记》)

  原来李元度在的时候,这种公文很多都是李元度起草,后来李元度不在了,接替李元度帮曾国藩起草公文的主要人物是李鸿章。李鸿章苦劝恩师曾国藩,说不能起草这篇弹劾李元度的公文,理由只有一个,李元度纵有千错万错,但他李元度是你曾老师最贴心的心腹,他不仅救过你的命,还跟着历尽坎坷、吃尽苦头,你要弹劾了他,把他革职了,这不寒了其他人的心了吗?

  可曾国藩铁了心了,就算李元度和自己私情甚笃,但于公于理,在责难逃,所以一定要弹劾。

  没想到李鸿章这个年轻人也股狠劲,居然为了李元度的事跟自己的曾老师顶起来,说老师非要起草这篇奏折,学生不敢领命。那意思就是这文章,我可不写。曾国藩一听,当时就火了,你不写,我自己写。李鸿章一听,当即表态,老师要亲自写,那说明是用不着学生了,那学生我就告辞了。那意思,你非要写,我就走人了。曾国藩一听,回答也很简单——你要走,我不送!

  于是,因为是否要弹劾李元度,李鸿章这个曾国藩最信任的学生也离开了祁门大营。当然,李鸿章是否真的是因为李元度才离开曾国藩的,这其中还有无另外的隐情,我们且留下悬念,在下一讲再做交待。

  曾国藩一意孤行,弹劾了李元度,李元度毫无悬念的被革职。

  要说这事到这个地步,曾国藩也实在是形势所迫,还可以理解。但接下来,他的表现就让人有点难以理解了,以至于他自己晚年也有些后悔。在接下来的两三年里,他接连三次狠狠上折弹劾李元度,最后一次甚至毫无来由的在弹劾两个失职官员的时候,还要强拉硬扯地把李元度顺便放在里头,弄得李元度每次以为事情过去了,可以重新出山了,可刚出头,就被曾国藩给弹劾下去了。也就是说因为曾国藩的连续几次措辞强硬的弹劾,李元度的仕途基本上被彻底毁掉了。

  要说徽州之失,曾国藩第一次弹劾他,还只是略施惩戒,后面的几次一次比一次严重,以致最终毁掉李元度的一生,那曾国藩就是真是相当于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了。但让我们奇怪的是,李元度作为曾国藩平生的挚友、幕僚中的心腹,就算有错,曾国藩至于要这样对他吗?

  这一切的答案,还在曾国藩的用人之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