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挺经》之谜

  事实上,市面上有关曾国藩的书已经很多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讲曾国藩呢?是因为有关曾国藩的书大多谈的是为官为政的曾国藩,而从家训角度,也就是从家庭教育乃至社会教育角度来谈曾国藩的并不多。

  那么是以前没人谈过曾氏家训吗?当然也不是,但此前有关曾国藩家训的成果大多是整理、辑录、编选乃至白话翻译或评点,缺乏系统性的解构与重新架构。所以我们在本书中并非只是简单地列举曾氏家训中的名言进行解释与生发,而是希望通过一个崭新的结构,通过识己、识人、识事与识道四个部分,把曾国藩家训所包含的教育智慧与人生智慧进行一个全方位的解析与把握。

  此前,我们在这个系列的上部中解析了他家训中识己与识人的智慧,也就是“自立立人、自达达人”的智慧。在下部,我们主要来解析他家训中有关行动力与执行力的智慧,曾国藩把它概括成刚与柔两个字。以柔克刚、刚柔相济我们讲过了,现在我们来讲讲他的明强挺经、以刚驭柔,这就牵扯到他的一部具有传奇性、甚至是神秘性的作品——《挺经》。

  首先,到底有没有《挺经》呢?

  世传曾国藩身后传世最神秘的两本书,一本叫做《冰鉴》,一本就是《挺经》。

  民间称曾国藩是晚清相面大师,《冰鉴》就是这位相面大师的相学名著。我们在讲述曾国藩的识人智慧时也曾经提到,曾国藩善于相人、识人,这是那个时代人所共知的事实,尤其是《清史稿·曾国藩传》里明确提到他相人、识人是如何之神奇,所以后人把《冰鉴》这部相学名著归到曾国藩的名下,也是民俗中一种非常常见的心理。

  但是,从严谨的学术角度看,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部《冰鉴》是与曾国藩无关的,像曾国藩研究的权威学者唐浩明先生也持这样的观点。一是曾国藩留存的全集作品中找不到有关任何创作过冰鉴的证明材料,二是也没有同时期其他人的留存史料可以佐证,三是有学者考证《冰鉴》最早刊印于道光八、九年左右,当时曾国藩才十几岁,连举人还没考上,根本不可能去写《冰鉴》这种需要相当人生阅历才可以完成的书。

  既然《冰鉴》划归曾国藩名下这种说法伪托的成份大,那么那部更神奇的《挺经》是否也有相同的命运呢?

  我们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现在来检寻曾国藩的全集,不论是他死后李瀚章、李鸿章兄弟为他编撰的《曾文正公全集》,还是后来岳麓书社重新整理的曾国藩的大全集,都无法找到曾国藩有哪部明确的作品名称就叫《挺经》,而市面上大家见到的《挺经》这部书不过是将曾国藩家训与文集中的名言进行辑录、编选之后产生的“加工品”而已。

  既然曾国藩的遗留作品中见不到这部所谓的《挺经》,那么所谓《挺经》是不是也跟《冰鉴》一样,是因为后人看重的曾国藩的声名,才把这部书和曾国藩生拉硬扯到一起去的呢?

  答案是否定的。《挺经》的情况与《冰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虽然我们在曾国藩全集里找不到这本书,虽然现在我们看到的《挺经》肯定是后人伪托,但并不是说曾国藩就没有创作过《挺经》这部书,最关键的证据来自于他的亲信、朋友和学生的记载与转述。

  曾国藩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叫欧阳兆熊,两个人在青年时代就是好友,后来,欧阳兆熊也曾经参加过曾国藩的幕府。欧阳有一部有名的笔记,叫《水窗春呓》,欧阳在这本书里记载了很多当时的所见所闻,尤其是记载了很多有关曾国藩的史事。他在记述曾国藩一生境界有三次变化时就曾经明确地提到,说曾国藩“尝自称欲著《挺经》”。这就说明《挺经》这个书名就是曾国藩自己构思出来的,而且这本书看来也是列在他自己的写作计划里的。

  但这本书后来有没有写出来呢?我们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好像因为找不到相关的材料,所以大多认为曾国藩可能也就只有计划,最终并没有付诸实践。但这种猜测也不一定正确,因为有另一条更为关键的材料来自于最有说服力的人,他就是曾国藩毕生事业的接班人、也是他最为亲信的学生—李鸿章。

  曾国藩的孙女婿吴永作有《庚子西狩丛谈》一书,在书里他就回忆说,在曾国藩死后很多年,有一次李鸿章跟他回忆起自己的老师曾国藩时明确地说:

  “我老师的秘传心法,有十八条《挺经》,这真是精通造化、守身用世的宝诀。”

  你看,李鸿章不仅提到了《挺经》,还明确地说到这本书是守身用世的秘诀,有精通造化的神奇,关键是明确说到这种秘诀共有十八条,也就相当于是说《挺经》至少分为十八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看来《挺经》这部书大概已经成书了,而且是曾国藩所作无疑。

  有人可能会问,既然李鸿章明确说到曾国藩作有十八条挺经,为什么我们现在一条也看不到呢?是不是李鸿章也只是信口瞎掰呢?

  还真不是,李鸿章在给吴永说到曾国藩曾经作有十八条挺经后,立刻现身说法,当时就给吴永举了十八条挺经中的一条以作证明。

  李鸿章对吴永说:“我试讲一条与你听。”

  吴永以为这一条挺经肯定像家训名言一样是一句话,哪知李鸿章一捋长髯,张口说出一个故事来。

  李鸿章说,在乡下有这么一户人家,老父亲临时请了贵客到家里来,中午要留人家吃午饭,就让儿子赶紧到市集上去备办果蔬菜肴。儿子一听立刻去了,可过了半天,眼看巳时已过,都大中午了,儿子还没回来,老爹就着急了,让家人陪着客人,自己出来找儿子,看看儿子这菜到底买到哪里去了。结果才出村口,老爹就瞧见了儿子,眼见儿子挑着一担子菜,却立定在田间垅上,动弹不得。

  为什么动弹不得呢?

  李鸿章说在那条狭窄的水塍上,也就水稻田中间一条很窄的田埂上,这位老翁的儿子和一个卖京货的货郎狭路相逢了。货郎挑着个京货担子,老翁的儿子挑着个菜担子,在这条仅可一人通过的小田埂上狭路相逢。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看来两个人都是勇者,都不肯让对方,所以两个人都过不去,就都那么僵着。

  老翁一看,上前对这个货郎说:“老哥,我家中有客,待此具餐。请你往水田里稍避一步,待他过来,你老哥也可过去,岂不是两便么?”

  货郎一听不高兴了,说:“你叫我下水,怎么他下不得呢?”

  老翁忙解释说:“他身子矮小,水田里恐怕担子浸着湿,坏了食物;你老哥身子高长些,可以不至于沾水。因为这个理由,所以请你避让的。”

  货郎一听又说:“你这担内,不过是菜蔬果品,就是浸湿,也还可将就用的;我担中都是京广贵货,万一着水,便是一文不值。这担子身分不同,安能叫我让避?”

  你看,老翁说货郎个子高,因此可以站到水田里先避让一下,而货郎说自己的货贵重,应该是挑菜担子的下田避让下。要这么纠缠下去,还是跟原来的结果一样—狭路相逢两勇者俱不胜,大家就还得这么僵着。

  吴永听到这儿也皱起了眉头,知道这虽然是生活中常见的场景,但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李鸿章见吴永听得入神,停顿了一下,又微微一笑说:

  “老翁见抵说不过,乃挺身就近曰:‘来来,然则如此办理。待我老头儿下了水田,你老哥将货担交付与我,我顶在头上,请你空身从我儿旁边岔过,再将担子奉还。何如?’当即俯身解袜脱履。其人见老翁如此,作意不过,曰:‘既老丈如此费事,我就下了水田,让尔担过去。’当即下田避让。”

  原来解决办法不过是老翁挺身而出,主动要求下田顶担子,并且当即脱袜子脱鞋,货郎看了不好意思了,就按老翁原来的意思下田避让了。

  李鸿章讲完之后,又停了一下,才得意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他只挺了一挺,一场争竞就此消解。这便是《挺经》中开宗明义的第一条!”

  李鸿章这个故事讲完,曾国藩的孙女婿把这个故事听完,并最终记了下来,这就可以确证曾国藩的《挺经》并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虽然我们现在还是不得见这部《挺经》的真面目,虽然《挺经》一直是曾国藩研究中的一个谜,但绝不能否认《挺经》的存在,更不能否认曾国藩有一套“挺经”的思想与智慧,虽然它有可能只是曾国藩的腹稿,也有可能只是秘而不宣的私藏本,更有可能只是小范围内传播的口头作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