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妮刚走没一会儿,黄素芬就回来了,手里还攥着个纸包。
“奶奶,你今天回来的好早。”许姜姜去厨房端来一碗晾好的白开水,“累了吧?先喝口水休息休息。”
黄素芬摇摇头,“不累。”洗几件面粉袋子有啥累的,洗巡逻队的工服才累,质地硬难洗,费力气又花功夫。
不过今天有人替她们洗。
黄素芬把手里的纸包放桌子,推到孙女跟前,“米花糖,代销点刚进的货,你尝尝好不好吃?好吃下回奶奶还给买。”
多挣几个工分,才能给孙女多买点零嘴。
许姜姜哭笑不得,“奶奶我都17啦。”拿了两块米花糖,一块塞自己嘴里,一块不等黄素芬拒绝,塞到了她嘴里。
剩下的给几个侄子侄女分了分,黄素芬嘴角微微上翘。
长寿几个接过糖立刻转身去找小伙伴显摆了。
“马上要吃午饭,不许跑远。”许姜姜在后头喊。
“就在门口,不走远。”
鹅公井大队穷,除非逢年过节,没几户人家舍得给孩子买零嘴,饭都吃不饱。
长寿几个刚出去,便被小伙伴们团团围住。
“我看到你祖奶奶去代销点了。”
“你祖奶奶给你们买糖了啊。”小孩子目不转睛盯着长寿手心,“呆会儿你吃完了能不能把糖纸给我舔舔。”
长寿想了想说,“你舔完了得还我,我奶奶要攒着串帘子。”
小伙伴连连点头,“糖纸舔完就还你。长寿,你祖奶奶人真好,总是给你们买吃的。”不像他奶奶,让他每天必须打完一筐猪草才有饭吃。
长寿的祖奶奶好,亲奶奶也好,打猪草挣的钱都让他们自己攒着。
她奶奶虽然凶凶的,村里人都怕她,但他好想跟长寿换一换。
“我祖奶奶给小姑买的,我小姑病刚好,要多吃点糖才行。”长寿说。
这样嘛,生病了不是要多吃药?
“我小姑把糖都分给了我们,我小姑是不是全大队最好的姑姑?”
“是全公社。”米寿补充。
“是全中国。”最小的三丫大声道。
孩子们吹的牛一个比一个大,许姜姜听着外面动静,脸红了半边。
“奶奶,您还没说呢,今天咋回来的这么早。”她赶紧回了院里。
“本来要到11点半才能把面粉袋子和巡逻队的衣裳洗好,10点左右铁蛋领了李知青来,把那11套工服交给了她,工分还算我们几个老不死的。”
黄素芬笑着解释。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
“李知青人这么好?”不像啊,胖妮说她连自己衣服都想别人给她洗。
黄素芬摇摇头。
那闺女一看就不是自愿的,估计犯了啥事被小顾罚洗衣服。要不是铁蛋盯得紧,她肯定转身就跑。
“你离她远点。”
许姜姜使劲点头,“我见到她就远远躲开。”
黄素芬满意,“我去做饭,想吃啥?给你炖个鸡蛋羹好不好?”
许姜姜摇头,“早上吃过鸡蛋了,中午就不吃了。”对于自己家的条件,她还是有数的。
外人瞧着风光。
许家房子跟村里大部分人家一样都是夯土的,但屋里头宽敞又亮堂,可气派了。
要不是怕她妈,来他们家串门的能踩坏门槛。
但这些年三个哥哥陆续结婚,她又生病,家里真没多少钱了。
没看连她奶奶都要去挣工分。
许姜姜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挣钱的法子。
“奶奶,饭我蒸好了,做的红薯高粱杂粮饭,你只用炒菜就行,等爸妈哥嫂回来,咱们就开饭。”
黄素芬拉过孙女的小胖手上下来回看,“没烫着吧?”
许姜姜嘿嘿笑,“没,几个孩子都有给我帮忙。长寿从自留地里摘了茄子和豆角回来,您炒个豆角茄子吧。”
黄素芬眉开眼笑,“我孙女就是能干,奶奶瞧瞧你蒸的饭。”她起身进了厨房掀开锅盖,夹了一筷子米饭,“软硬适中,比你妈蒸的都好。”
“真的吗?”许姜姜惊喜,她这么厉害,第一次蒸饭就成功了?
真的,真的。
黄素芬咽下夹生的饭粒,趁孙女不注意赶紧给锅里添了碗水。
“快凉了,奶奶给热热啊。”说着往土灶里添了把柴火。
“我来拉风箱。”
祖孙俩一人一个小板凳,一个烧火,一个添柴,其乐融融。
“奶奶,我四哥和张家的婚事进行到哪一步了?”她虽然糊涂着,但家里这些年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
四哥喜欢他的初中同学张小碗,但人家是镇上的,亲爸还是公社的地号员,张家一直不同意二人在一起。
她四哥可喜欢张小碗了,舍不得放弃,这几年两家因为他俩的事一直在拉扯。
四哥今年22了,在农村再不结婚,就算大龄青年了。
“没戏了。”黄素芬又给锅底添了一把柴。
“因为彩礼?”家里这些年为她的病花了不少钱,能用在四哥身上的就不多了。
“我先把我那150拿出来?嗯—,算借给家里的。”许姜姜不是抠门,是清楚别说她爸妈,奶奶也不会同意。
许家的家风就是谁额外挣的就是谁的,比如孩子们打猪草挣的工分,哥哥们冬天做临时工挣的外快。
不耽误公家活,随便你们折腾去。
这些都是爷爷在世时定下的。
黄素芬帮孙女将碎发拢到耳朵后,说,“又胡思乱想呢,不是钱的事。”当然,张家要的也不少,三转一响一个不能少。
“张小碗她爹升官了。”本来是公社的地号员,上个月成了农业生产管理组的小组长。
两家更门不当户不对了。
“我四哥呢,还是非张小碗不娶?”许姜姜替她四哥发愁,四哥别看整天笑嘻嘻的,心里很难过吧。
“管他,让他打一辈子光棍。”黄素芬叹口气。
人往高处走,也怨不得张家。人家闺女高中毕业,长得白白净净,性格模样都上乘,张家两口子想把闺女嫁县里更上一层楼,也不是不能理解。
“铁蛋,你来下。”队部后院,铁蛋正在喂牛。队里一共两头牛,都归他管。
“李知青把工服洗了吗?”顾向远问。
铁蛋说,“洗了洗了,我盯着她洗完的。”差点没能回家吃午饭,那姑娘干活个磨叽劲,中间一直想跑。
甚至试图贿赂他来着。
他铁蛋是那种人么,几块糖就能收买他?
嘿—
她要能再拿出一罐麦乳精,他不介意替她洗了,反正在家里他也没少帮他媳妇洗衣服。
“我这几天不在,你给我说说村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铁蛋挠挠头,好像没啥大事,除了社员们上工迟了点儿,下工早了点儿。
“刘婶说她家丢了只鸡,怀疑是隔壁王婆子偷的,俩人打了一架。”
“黑豆又没去上工,有人看到他溜去县城了。”连介绍信都没开,也不怕被抓。
“张三家......”
“许家闺女从山上摔了下来?”顾向远打断。
苗艳红怎么照顾人的,他不过离开七天。
铁蛋一拍脑袋,说道,“是,不过摔的不重,姜姜也算因祸得福,人不傻了,还能张口说话了。”
顾向远眼底闪过一抹异样。
“还有呢。”
“她那堂妹不知道发什么疯,我跟你说啊顾队长,许春梅真不是个东西,以前没看出来—”瞧着柔柔弱弱的,祸害起人来不眨眼。
“还有那江小舟,人家说干啥就干啥—”棒槌。
就因为这俩玩意,他们鹅公井都成方圆十里八乡的大笑话了。
说他们村因为穷的叮当响,男人娶不上媳妇,连稻草人都不放过。
许春梅,江小舟是么?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照顾好牛,下个月麦收,这两头牛不能出丁点儿事。”
“好嘞,顾队长。”
老队长孙桂田年纪大了,自从顾向远当上副队长,村里的事大多都是他在管。
社员们对他很服气。
刺头早就被修理过好几遍了,没看村里的女土匪在他跟前都不敢太过放肆。
沙坪坝大队
吃过晚饭,苗艳红她娘王应花正在指挥仨儿媳收拾厨房,老大洗碗,老二拖地,老三擦桌子。
苗家已经分家,不过每年双枪前后在一起吃。
“娘,你这几天瞧着气色不错。”老大媳妇道。
老二媳妇刘艳看了婆婆一眼,“最疼爱的外孙女病好了,气色能不好吗?是吧,娘。”再疼也是外孙女,她家雪珍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孙女。
王应花瞅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那孩子情况跟别的孙子孙女一样么?她多疼姜姜两分老二媳妇就拈酸吃醋。
“小姑子不用再因为姜姜的病愁的睡不着觉,我估计过阵子说亲的媒人得踩破她家门槛。”
“你外甥女模样好,性格又好,见谁都乐呵呵的。”
“姜姜肯定能嫁个知冷知热,公婆又厚道的人家。”老三媳妇小声道。
就像她一样,男人虽然没啥大能耐,但对她对孩子都没得说。
一个傻子还想嫁个好人家?做啥美梦呢。
刘艳白眼要翻出来了。
大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这么晚了谁啊,王应花透过窗户瞧过去。
原来是二赖子娘马玉莲来了,她瞪了老二媳妇一眼,又是你招来的吧。
“呦,婶子,吃过饭了?”马玉莲咧着大嘴暗黄的大牙露出来,仔细看牙齿里还有菜叶。
恶心死了。
“你们今晚吃的啥?让我闻闻。”马玉莲抻着鼻子使劲抽了抽,“韭菜炒鸡蛋,西红柿炒葫芦,婶子,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
“婶,你们家伙食不错啊。不像我家,哎—”
“老大老二老三家的,你们收拾,我先回房了。”王应花不等马玉莲说完,抬脚走了。
临走又狠狠瞪了老二媳妇一眼,赶紧把这瘟神送走。
烦死个人了。
刘艳不以为然,咋了,她还不能在家招待朋友了。
“走。”把扫帚扔地上,刘艳转身
“哎,你地还没扫完—”老大媳妇张巧巧无奈的摇了摇头,目送妯娌头也不回,带着马玉莲去了自己屋。
“我说,你婆婆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后我都不敢来找你了。”马玉莲坐在炕头上,四处打量。
苗家的日子在整个大队数得上,就看刘艳这屋里的摆设,啥时候添了一个花瓶啊。
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
刘艳撇嘴,“你理她呢,该来就来,她还能轰你出去?”都是一个大队的。
那是啥?
“艳子,你可以啊,这块布是的确良的吧?”马玉莲拿起在自己身上比划,一尺的确良能买两尺棉布了。
刘艳一把抢回来,“别动,留着给我家雪珍做裙子的。”
“做裙子哪用得上这么多,艳子,你就匀我一块吧。”马玉莲舔着脸道。
“我就不能给我闺女做两条裙子?”刘艳把手里的确良叠好放回柜子上,闺女20多了,婚事还没着落。
老虔婆心里只有外孙女。可怜的雪珍,只有她这个当妈的替她筹划。
马玉莲撇撇嘴,就你闺女那五大三粗的身板,这点儿布能做两条裙子?
“对了,我听了个稀罕事,你那外甥女病好了?”马玉莲眼珠子转了转。
“好了有什么用?今天能好,明天就能坏。”刘艳看了一眼窗外不屑道。
马玉莲凑上前,“你那外甥女17了啊,该说婆家了。”
“一个傻子,能有什么好人家乐意娶。”每回看到小姑子因为闺女婚事着急上火,她都能多喝一碗粥。
她跟苗艳红合不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嫁过来时苗艳红还没出嫁。
两人都是掐尖要强不肯服输的性子,那两年苗家整天鸡飞狗跳。
“不是不傻了么?”马玉莲试探道,“你说我家二赖子—”
刘艳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兴奋的两眼放光,“你想让你家二赖子娶我外甥女?”
“哎。”马玉莲有几分不自在,“不敢不敢,我就是随便问问。”苗艳红可宝贝她闺女了。
刘艳一拍大腿,激动道,“有啥不成的,你家二赖子今年才29,比我外甥女大不了多少。”
马玉莲眉开眼笑,“我也觉得俩人合适的很,我家二赖子虽然年纪大了几岁。大几岁好啊,会疼人。”
“哎呦,要这事能成,咱两家以后就是亲戚了。”
“艳子,要不,你陪我去吧?”马玉莲一脸希冀。
刘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你知道我跟我小姑子不合,我去不是添乱么。”她去干啥,找打么?
有道理。
可苗艳红啥人,刘艳知道,她马玉莲也知道啊,都是一个村的。
她也不敢去。
“奶奶,有媒人上门了。”苗艳红正在田里干活,长寿跑了来。
媒婆,来给老四说亲的吧?
苗艳红跟小组长说了声,就要扛起锄头回家。
小组长也没拦,坏人姻缘天打雷劈,再说四柱子年纪可不小了。
苗艳红有几分自得,刚让老二媳妇放出消息没几天,他儿子和公社张家的婚事不成了,立马就有人上门给儿子说亲。
瞧吧,她儿子行情还是不错的。
“媒人是哪个大队的,你认不认识?”路上,苗艳红问孙子。
长寿迟疑,“奶奶,好像是你们大队的。”
我们村的啊,也不错,离得近,将来儿媳妇回娘家方便。
许家,只有几个刚刚放学的孩子在。
“你是来给我四叔说亲的吗?”米寿问,哥哥去地里叫奶奶了,咋还不回来。
“那姑娘好看不好看?”大丫好奇。
“不好看我可不让她当我四婶。”三丫说。
媒人打量了几个孩子一眼,苗艳红一张脸跟鞋拔子似的,孙子孙女却个顶个好看。
“你咋不说话,你是不是哑巴了?”二丫一把抢走媒婆跟前的白开水。
这婆子瞧着贼眉鼠眼,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又一个小土匪,随了她奶奶,媒婆瞪了二丫一眼。
她本来不打算来,苗艳红蛮横无理又爱动手,万一说错个话,她打她一顿怎么办。
可摸了摸兜里的一块钱—
她平时给人说媒,顶多三毛,马玉莲也够舍得的。
她是来说媒的,苗艳红不能打她,不然以后哪个媒人还敢上门,是吧?
杨桂芳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她才不怕。
苗艳红领着孙子回来了,她望着坐在石榴树下的女人,“是你?”
还真是她们大队的,认识,杨桂芳,小时候没少打架。
要杨桂芳自己说,那叫什么打架啊,是她单方面被殴打好不好。
杨桂芳立刻起身,满脸堆笑道,“艳红,你回来了,累不累?”抢过二丫面前的凉白开双手递过来,“先喝口水缓缓。”
苗艳红没接,开门见山道,“说吧,是哪家闺女,是咱们沙坪坝大队的还是外村的?”
杨桂芳一愣,“是咱们村的,不过是大小伙子啊。”
大小伙子?
“男人不能跟男人结婚。”长寿大声喊,就算他小叔年纪大了点,也不能娶一个男人啊。
“男人又不会生孩子,我四叔不能娶一个大小伙子。”二丫附和。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杨桂芳小心翼翼,“我是来给你家姜姜说亲的。”
姜姜?苗艳红下意识皱起眉头。
“派我来的是马玉莲,给他儿子沈建峰说亲。”
沙坪坝大队的二赖子?苗艳红气的脑袋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