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与葛叔闲聊一会儿,裴长临渐渐恢复过来,能继续走路。在庄上考察测量的工匠也陆续结束,葛叔送他们一道出了门。
“五日后的午时之前,请诸位将绘好的图纸送来庄上,老爷会亲自过目。”临离开前,葛叔交代了这么一句。
庄上需要完全翻修的共有五个院子,七八处建筑,用五日时间绘制图纸,时间算不上十分充裕。
何况今天已经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众工匠不敢再耽搁,应声之后便纷纷离开了。
裴长临与贺枕书也慢慢往回走。望海庄附近没有车夫,他们得回到青山镇外的驿站,才能找到回村的牛车。
走到半道,贺枕书忽然想起件事:“那个叫鲁大力的,怎么没有见到?”
中午遇见时还放出话来,要与他们比试一番呢。
“那鲁大力说,他的图纸已经绘好了。如果不是胡乱吹嘘,恐怕是在庄上有认识的人,提前给他通了气。”裴长临道。
“有道理。”贺枕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得不对,“那他岂不是也能叫人在主人家面前帮他说好话?”
裴长临:“他要是真能在主人家面前说上话,今日又何必去城外打探消息。”
贺枕书反应过来:“对哦。”
如果那鲁大力认识的人,地位高到能直接向主人家引荐他,他压根不用等到卢家对外招工。恐怕就是没这能力,今日才会特意去告示牌那儿,故弄玄虚,想吓走别的工匠。
但……
“他这行径也太幼稚了。”贺枕书哭笑不得。
真有人会相信他是鲁班多少代孙,然后被他的名头吓退吗?
“那可说不准。”裴长临道。
裴家家境算是不错,贺枕书的出身更不消说。但这个时代,多的是从未识字读书,只会埋头苦干的普通匠人。
虽说当朝的阶层划分仍然是士农工商,但由于朝廷有意提升商人的地位,如今的商贾能买官买地,富甲一方,地位其实不比读书人差到哪儿去。
真正落到社会底层的,反而是工匠一派。
像卢家这样优待工匠的大户人家,已经不多见了。
“卢家待我们的态度是不错,卢小姐人很好,葛叔人也很好。”贺枕书感叹道,“这或许就是卢员外常常被骗,但家财却没受太大影响的原因吧,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裴长临:“……”
这是一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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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镇上耽搁了大半日,二人到家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裴兰芝惯例给他们在厨房留了晚饭,不过小病秧子今日被累得够呛,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草草梳洗完回屋躺着去了。
贺枕书倒没急着回屋,留在外院将镇上的消息告知了全家人。
“他做得对。”
听见裴长临不愿私下寻卢家小姐引荐,而是亲自前往望海庄应招,裴木匠点了点头:“要是真找人引荐,不管长临最终做出来的成果如何,大家都会觉得他是走了后门,在接下来的工程里就难服众了。”
“原来还有这说法。”周远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听裴木匠这么说,才明白过来。他笑了笑,又道:“这样也好,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咱们长临的水平,长临肯定没问题。”
贺枕书站在一旁默默听着,没答话。
几世轮回,加上这一世有意与裴家人走近,贺枕书如今对这一家子人的性子都很了解。但相比起来,他最捉摸不透的,还是周远。
无论在哪里,上门女婿都是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何况周远身强力壮,并非那种无法养活自己,需要依附于他人的人。
他自身这般条件,当初嫁来裴家时,其实遭受不少非议。
有人说他是看中了裴家的手艺,为了拜师而来,等他学会了手艺,说不准就要抛下裴兰芝而去。也有人说,他是知道裴家那小病秧子命不久矣,为了谋求裴家的家财。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但两年时间一晃而过,周远并未苛求裴木匠教他木工活。随着近来裴长临身体渐渐好转,他甚至不再自己偷偷琢磨此道,只在裴木匠或裴长临有需要的时候,帮着刨刨木头,打打下手。
至于对待家里人的态度更不消说。
周远不太擅长细致的家务活,但胜在勤快,脾气还好,被裴兰芝欺负也从不生气,总是乐乐呵呵,缺根筋似的。
贺枕书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将望海庄今日的见闻告知了全家人之后,贺枕书便去烧水梳洗,回了内院。他最终没有将白蔹提及的府城那位名医也说出来,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与裴长临商议过后的结果。
江陵府距离此处路途遥远,乘船走水路最快也要三四天,换做马车,更是单程就要花去十来日的光景。
裴长临如今的身体,不可能承受得起如此舟车劳顿。
何况那名医愿不愿意为他们看诊,看诊又需要多少费用还说不好,若是白跑一趟,或去了但身上的银钱不够,就更麻烦了。
因此,裴长临打算将身体养好些,攒点银两,再考虑前往府城的事。
至少要将这次望海庄的翻修工程先做完。
而既然他们不打算立即前往,没必要现在就说出来叫家人担心。
裴长临今晚身体不适,早早回了屋休息,可当贺枕书走进内院时,却见屋子里的油灯并未熄灭。不仅屋内,就连卧房外的屋檐下,都挂着一盏明亮的廊灯。
贺枕书知道这是裴长临担心他摸黑回屋,特意给他留的灯。他走到屋檐下,熄灭了廊灯,再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屋内同样点着油灯,里间和外间各有两盏,将屋内映得格外明亮。
贺枕书有些无奈。
油灯这玩意可不算便宜,贺枕书以前还曾遇到过的一些穷苦的读书人,夜里看书舍不得点灯,生生把眼睛给看坏了。也就是裴家的家境没差到用不起油灯的地步,否则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挥霍。
他挨个将油灯熄灭,顺手解开绑住头发的发带,往里间走去。
裴长临的确已经躺下了。
他睡在床榻内侧,俊朗的眉宇下意识蹙起,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贺枕书熄灭最后一盏灯,摸黑来到床边,刚爬上床,身边的人便动了动。
一只手从被子里摸索上来,极自然地把贺枕书往怀里揽。
“还没睡着呀?”贺枕书转眼间就被人手脚并用地缠住,低声问。
裴长临脑袋埋在贺枕书肩窝,话音半梦半醒:“……睡不着。”
“屋子里留这么多盏灯,能睡着就怪了。”贺枕书道,“真是自己找罪受,我在这里住这么久,还会因为看不清东西摔着吗?”
“你不是怕黑嘛。”
裴长临困倦时说话总爱用这般温软的语调,黏糊得很,撒娇似的。贺枕书听得心软,主动调整姿势,让裴长临抱得更舒服些。
近来雨季渐渐过去,暑气重了许多,裴长临终于不需要每日靠贺枕书给他暖床,或是抱着汤婆子才能入睡。不过他常年体寒,就算是在夏日里,身子也热不到哪儿去,贺枕书倒很喜欢用他消暑。
他窝在裴长临怀里,过了一会儿,听见对方又问:“你与爹说了望海庄的事,他没说什么?”
“怎么没有。”贺枕书道,“他说,幸亏你将活揽了过去,不然对方若真找上门来,他还不知该怎么拒绝。”
裴长临轻笑一声。
以裴家的家境,还远远没到连找上门来的活都能随意拒绝的程度,何况还是大户人家的活计。
说这话,恐怕单纯只为了圆谎。
只是裴木匠平日不怎么撒谎,圆谎的功夫不到家,叫人一听就听了出来。
贺枕书脑袋裴长临怀里蹭了蹭,轻轻道:“大家都很爱你。”
裴木匠自不消说,他本可以亲自去卢家接下这桩活,但他宁愿冒着风险,让裴长临独自前往。这既是他给裴长临的机会,也是他对裴长临绝对信任的证明。
至于家中其他人,更是全心信赖着他。
“你呢?”裴长临轻声问。
贺枕书默不作声,悄然往后缩了缩,又被对方更加强势地搂回去。
“阿书……”裴长临翻身将贺枕书压在身下,用极轻极软的声音唤他。
贺枕书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裴长临这样的人。以前不怎么熟悉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恨不得完全与他划清界限,碰都不让碰一下。可现在……就差拿根绳子将自己拴在他身边了。
温热的气息覆上来,贺枕书竭力偏过头去:“你这会儿又不累了?”
“不累。”
亲昵的吻被对方躲过去,裴长临唇瓣擦着对方下颚滑过,却并不打算放弃。他低着头,在对方耳根颈侧落下一个个亲吻。
“别闹……痒。”贺枕书痒得直发抖,又躲不开,恼道,“你要是不累就绘图纸去,望海庄只给了咱们五日时间。”
裴长临头也不抬,在对方纤细白皙的颈侧摩挲:“那点东西,来得及。”
贺枕书彻底没话说了。
裴长临也没打算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原本温吞的试探渐渐放肆起来,贺枕书的心跳随着对方越发急促呼吸变得躁动不安。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年,不仅有萌动的春心,更有抑制不住的欲.念。
想亲吻,想拥抱,也想……占有。
“裴长临……”贺枕书仰头望着头顶的房梁,下意识抓住了裴长临的手臂,“可以了,大夫说你还不能……”
对方果真停下了动作。
贺枕书被弄得有点晕乎,浑身上下烧起来似的发烫。他低头朝对方看过去,后者手臂撑在他身侧,正垂眸注视着他。
他吐息间皆是滚烫的热意,那双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倒影着贺枕书如今的模样。
贺枕书脑中翁鸣一声,仿佛有一股酥麻从脊背直冲脑后。
“我不做别的,我只是……”裴长临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声问,“我伺候你,可以吗?”
夏日的蝉鸣隐去某些暧昧的声响,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映出床上相拥的身影。
空气粘稠得几乎叫人不过气,贺枕书被裴长临重新搂进怀里,咬着牙,呼吸跟着颤抖起来。